马龙站在球台一侧，右手持拍，左手拈着一颗小白球，一下一下斜切触球又接住。问自己的 学员。
“孙颖莎，你觉得乒乓球技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莎莎沉吟片刻，认真道：“速度和心态吧。”
马龙点点头，国家队有“快、准、狠、变、转”五字诀，理论界的“速度、力量、旋转、弧线、落点”，都把速度放在了第一位。
孙颖莎还提了一个心态，主要是在她们这个顶级水平，技术已经差距不大。发挥好坏，每一板计算精度与出手间些微的犹豫，变成了取胜的关键。
但这些都不是马龙要教的。技术她已经非常全面，心态这种东西没法教。
他继续一边转球一边问，“那你觉得，你现在差在哪？”
这个问题，莎莎自己想过很多次。开始她觉得是手术完，自己身体力量弱了，单板质量下降。
但最近一两个月她感觉自己基本已经恢复了从来的力量，她拿拍、出手与从前相差无几。
后面她觉得应该是马龙说的手术应激，怕受伤导致出手犹豫。但这点最近也纠正过来了，但上个月的冠军赛她依旧输给了曼昱。
这些天她在想可能是自己心态的问题，有点怕输，或者太想赢了，导致打得有点急。但这其实也说不通，因为她过去也急过，但也能打赢。
球打得多了，一出手，能不能打赢对面，心里基本会有底。
她现在没底，所以不太自信。技术与心态，互为因果。
“力量吧。我感觉可以把板加点克重，我再多锻炼体能。”莎莎道。
乒乓球技战术现在基本全是暴力打法，力量提上去了，速度才会快。
马龙点点头，跟着道：“是，力量影响速度。但这个力也分三种，一是球体在飞行过程中的动力，二是球拍与球体间的相互作用力，三是人体肌肉收缩时所产生的力。”
“你想加球拍质量，可以提升第一种和第二种力量，再通过锻炼体能，增加发力。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们发力是通过球拍，需要将身体所发之力转化为挥拍速度，才能打出高质量的球。这也是为什么说我们乒乓球运动是速度叠加运动，而非力量运动的原因。”
“不然，我们各个都应该锻炼成举重运动员，一身肌肉了。”
莎莎点头，对，肌肉力量在乒乓球中是个双刃剑。一些人确实可以靠肌肉打出爆发力，打出速度。但同时，肢体粗壮到了某个临界点，不仅不能提升相对力量，反而容易导致相对力量下降，灵活度下降。
柔软灵活，是身体的另一条路。也是她和王楚钦都在走的一条路。
马龙看她认可自己说的，继续道：“你的身体条件一般。身体也有天赋，你就算再怎么练，也达不到别人的起步。不要想着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而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
“而你身体最大的长处，就是灵活。以及，你脑子好。两者可以结合一下。”
莎莎歪了下头，不太明白马龙的话。灵活最多是护台面积大一点，脑子好可能就是在临场发挥好一些。这两个东西怎么结合？难道还能结合出什么新东西？
看莎莎不太明白，马龙解释道：“你刚刚回答得都没错，速度最重要。但我想告诉你，力量并不是影响速度最关键的因素。提升出手速度与瞬间击发的力量，更适合你。”
“球与球拍的相互作用，碰撞时间大约为千分之一秒。我们一般都是先有准备姿势，再击球。但这样对手一般都能判断，并做出反应。”
“如果能在击球的瞬间，就是在千分之一秒内调整持拍角度或者摩擦点，做到先撞后摩，对手会完全反应不过来。因为人类视觉在时间上的分辨率是1\/20s。”
“这个几乎无人做到，基本都靠天赋。我这方面天赋很一般。”马龙笑了笑，“许昕在这方面天赋很好，所以他虽然近视，但能打出很多神球。因为他不靠眼睛看，全凭感觉。”
莎莎也跟着笑了。她明白，这个“几乎无人”不包括马龙。他说自己天赋一般，但却可以跟许昕打得五五开，甚至压住许昕。
“孙颖莎，我要教你怎么训练手感。而练手感第一条，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相信自己的感觉。”马龙把小白球发了过去，被莎莎接住。
“感觉对了，以后你无论跟谁打，都会有信心。”
这真是世界上最天马行空的教练了，当然也因为对面是个独一无二的弟子。
手感还能训练？简直闻所未闻。这玩意纯纯靠天赋。
甚至理论界连手感具体是什么都说不清，最多笼统地称作为“感知能力”。把手感当做时空感、球感和对来球速度和旋转的判断力等来分项描述。
但马龙可是实打实从年复一年的比赛中，打出来自己的一套独门心法。他身体条件一般，天赋一般，却成为乒坛传奇，也在于善于思考与总结。
但这方法也不是谁都适合。起码对男队一些力量型选手没用。林诗栋学了一两年也没体会精髓。就如同一套顶级武功秘籍，所有人都练，但有人能够一日千里，有些人练半生也只是入门。
马龙觉得莎莎非常适合。因为她够灵活，也够聪明。
“先把板的克重降0.5，把灵敏度练好，再慢慢把质量加上去。”马龙最后建议道，“然后我们要调整下战术，你的正手，我们再来加强下。”
“体能也不能落下，继续做好兼项准备。”
莎莎点点头，咬唇沉思，还在想刚刚马龙说的话。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来说，完全就是骗子或者玄学大师。但马龙说出来，就很有道理。
晚训时，莎莎把这套东西跟王楚钦又说了一遍，再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理解。
“我感觉最多稍微改变下摩擦力度。持拍怎么可能改变呢？那么快。”
王楚钦坐在球台上，托着下巴也跟着沉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但以前没认真研究过。不过他觉得完全有可能。
“我看我发球昂，就是这样的。就是假动作，瞬间改变角度。”所以很多人说他遮挡，说他耍诈，但他其实就是手上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明白。这两年有了鹰眼后，这些人总算消停了。
发球时手腕能快速变动作，击球时理论上也可以。只是应该很少人能做到，这也是天赋。
两人又再试了试，不太得要领。看来还得明天继续听龙指的具体训练方法。
***
“我昨天问你的，你想好没？”莎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男生。
“啥呀？”王楚钦装糊涂。
莎莎翻了个白眼，切，又给他装上了。“不选我拉倒，我去找袁励岑，或者黄友政。”
“诶，你别乱来昂。小黄油有搭档了。袁励岑也有女朋友。”王楚钦赶紧装好背包，上前来拽女生的包带，“要是被别人拒绝了，你不得哭死。”
“哦，是吗？”莎莎扭头看了眼后面球台，“我去问问，说不定都选我。”
“别别别，人家真的都有搭档。我跟你说，太精彩了。”王大头把莎莎的包往自己身上一挎，搂着女生的肩一起往外走，边跟她“讲故事”。
“上次雅可不是拒绝石头了吗，我听说啊，小黄油本来打算继续跟雅可搭了。但前天晚上我去拿快递，碰到那个谁，覃予萱跟他在一起。我去，他俩在公告栏后面抱一起了，你知道吧。我去，我当时还以为眼花了，直到昨天......”
莎莎听他絮叨八卦，觉得好笑：“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你不跟我说。唉，这个无所谓。重要是你不能选他，懂吧。”王楚钦昂着头道。
这个人简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她不是选好他了嘛，偏他还在装。莎莎也不介意逗逗他。
“跟你开玩笑的，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连混双课都不上。我已经跟胖哥说了，月底的wtt球挑赛，我跟他搭档，已经报名了。”
啥？王楚钦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身侧的女生：“你跟胖子报名了？不可能，你昨晚才问的我，今天就报名了？？”
莎莎耸耸肩：“真的，其实前天就报名了。我怕你生气，昨天想跟你坦白来着。幸好你没答应，不然我会内疚的。”
“不对，你肯定骗我。”
莎莎扬起头：“不信的话，你打电话给胖哥，或者咱们去教练办公室看报名表。”
王楚钦麻了，不是吧，他才装了这么一小下，结果翻车了？而且是早翻了？？
“不行，你必须选我。赶紧给龙哥打电话说重新报。跟我一起！！”王楚钦咬着牙，弯腰去掏莎莎裤兜的手机。
但莎莎跟泥鳅似的，矮身一转，就从他手臂里钻了出来，往前跑了。一边跑还一边笑：“我才不换，谁要跟你一起。”
她不打电话，他来打。王楚钦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喂，龙哥，对，是我。那个wtt卢布尔雅那站...对，我想报混双，跟莎莎一起。”
“什么？上午已经报了？哦哦哦，对对对，莎莎跟我说了，我忘了。不变不变，我就是问问报上没。好的，知道了，明天上午我准时来。”
王楚钦挂完电话，看着前面站着笑得飞扬的少女。
“孙颖莎（四声），你又耍我！！”他咬牙跑上前去，“不问我就敢给我报名，你胆子挺大啊，昂？”
“谁让你磨磨唧唧的。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取消啊，我去找胖哥。”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偏不取消。”某人扬着头，又搂上了女友的肩，“你别祸害别人了，祸害我吧。”
莎莎扬起头笑，“我世排才第七。可能会拖你后腿，害你扣分。你最好再好好考虑下。”
“也是。你要不喊一声哥哥，我就考虑答应你算了。”
“不喊。”
“不喊就不考虑。我再给龙哥打个电话，说我不打了。”
“你敢。别瞎折腾了行不行。”莎莎白了他一眼。这个人有时候就跟个小孩子，癞皮狗一样。
最后只得在他的臂弯里，扬起脑袋，小声喊了句：“头哥，你带我拿冠军好不好？”
“唔唔，还可以。放心昂，哥超强，包赢。”
莎莎扭头看他飞扬的眉毛和翘起的嘴角，也不禁跟着笑了出来。
好的，哥哥，咱们一起出去拿冠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