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禾睁开眼。
莫名的情绪四溢,心脏处空空落落。
他缓缓低头,摸了摸身侧的位置。
空了……
米禾喃喃道:“爹……”
倏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掀开被子,赤着脚,跌跌撞撞往外跑,直接撞上了急匆匆的马医师。
马医师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别急,别急啊,禾儿……”
米禾直直盯住马医师:“我爹呢?”
马医师别开头,照着编好的措辞一字一句阐述着:“……你爹啊,他跑了。”
他于心不忍,不敢看米禾的眼睛:“你还不晓得的吧,他给人炼器练坏了,赔不起,拿着报酬跑了。”
米禾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他呆呆抬头:“马伯伯……你说什么?”
马医师重复了一遍。
米禾的神情瞬间黯淡,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否认着:“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赤着脚往家的方向跑,马医师眼疾手快揪住米禾的衣领:“唉唉唉,禾儿,穿上鞋啊……”
马医师补充:“忘记说了,你爹他、他跑之前,把工坊也卖了……”
米禾转头,静静看着他。
“……他是不是忘记带上我了?”
马医师深呼吸一口气:“你听我说,禾儿,明天神殿那边会接你……”
米禾冷静重复:“他是不是忘记带上我了?”
马医师拍了拍米禾的肩膀:“……事实就是这样。”
米禾死死扯住马医师的袖子,他脸色苍白,神情破碎,仿佛像是在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马伯伯,你和我说,他去哪里了?往那个方向走了?”
米禾魔怔了一般重复:“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他怎么能抛下我呢?”
他扬起脸,声音微弱:“求求你,告诉我,我爹去哪里了?”
马医师抱起米禾,往屋里走:“禾儿,你现在和他没关系了。他的事情也赖不到你的头上……”
“好好生活吧。”
马医师长吁短叹:“这不近人情的苍凉世界,好赖活着,就行了。”
…
米禾回了趟家,茫然地看着已经搬空了的工坊,门上还落了一把大锁。
又破又小又旧,现在也没了人气。
荒凉至极。
米禾蹲在工坊面前,无助极了,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一直蹲到了晚上,都没有人回来。
工坊被卖给了一个朴实的铁匠。
他问了原因。
铁匠说:“昨天下午就接手了,这家主人急着卖出去……”
米禾呆呆地看着那破旧的工坊。
他家没了。
他也找不到他爹……
等到那群催债的上门,十岁的孩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声质问:“……是你们逼走了我爹吗?”
要债的打手十分不耐烦。
“你们炼坏了仙器,我家主人宽宏大量,不追究那些浪费的天材地宝,就想要取回手工费……”
他暗啐一声:“谁能想到这人夹着尾巴就逃了?”
米禾握紧拳,颤抖着手,大声喊道:“不是的,我爹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许诋毁我爹!”
男人蹙眉,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微眯双眼:“他是你爹?”
米禾瞳孔放大,魔怔了一般重复着:“他是我爹,他不会抛下我的……”
男人嗤笑一声:“怎么看着你和他一点都不像?况且他的户籍上也没说他有个儿子啊?”
他继续问:“喂,小子,你说实话,你知不知道他跑哪了?就留你个小孩来应付我们?”
“虽然我们是讨债的,也不会难为一个和他没关系的小孩啊。”
男人将米禾放到地上,挥挥手:“不知道他消息,你凑上来干嘛?”
米禾眼眶红肿,他依旧倔强道:“我和他有关系,我是他儿子……他不会抛下我的。”
男人家里也有个孩子,他捏了捏米禾的脸,“你这孩子,就算他是你爹,可是他跑了啊,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就留你一个人……”
“要么他早就带你走了,要么啊,你爹就不是个人……”
小小的拳头猛然砸在了男人的身上。
米禾冷冷瞪着他:“不许说我爹坏话!”
他挥舞着拳头就往男人身上打,一拳又一拳,打得格外起劲。
马医师冲上来,一把拉起米禾往外走:“你干嘛呢?!禾儿?”
马医师冲着其他人点头哈腰解释着:“孩子是无辜的,明天神殿的人就会带走他……”
“他和米樘魄没什么关系,你们也都知道,别听这孩子乱嗷嗷……”
马医师死拽着米禾走了。
……
两天后。
沉默寡言的小孩又回到了工坊。
他拿出锤子,对着火炉上的铁板开始敲敲打打。
砰砰——
啪啪——
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一直砸。
他希望米樘魄听见这声音以后,像往常那般回来,夸一夸他。
毕竟他爹最喜欢看他打铁。
铁匠对这个烦人的小孩实在是没招了。
铁锤被他一把扔出去,院子门口也多了把锁。
米禾瑟缩在墙角,抱着那个沾满泥土的小铁锤,神情无助,他小声啜泣着。
“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去哪了?”
“我找不到你了……”
“这里好多坏人,他们说你的坏话,诋毁你……还把我抓起来关屋子里……”
……
又小又破又旧的工坊的墙角多了一棵固执的稻禾儿,他执拗地蹲在这块土地上,等待着曾经将他捧起的瘦小老头。
劝也劝不动,拉走了又重新回来。
犟得让人咬牙切齿。
要债的人再次上门。
那瘦小的孩子踉踉跄跄冲上来,死死拽住了男人的衣角。
他扬起瘦削的小脸,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他的债,我还!”
米禾抱着最后一份期望,呜咽着开口:“是不是还了债,他就回来了……是不是没有人追他了,他就回来了……”
泪水止不住往下淌,他抬高了声音:“他欠下的,我替他还啊!”
他一遍遍撕心裂肺喊着,像只发疯的小兽:“我替他还……”
父债子偿。
这枷锁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戴上的。
那时的米禾想。
等他还了债。
等他出人头地。
等他名扬天下。
等他上那个炼器榜……
他爹也许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