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便是前臣列举苏谨十大罪,皆有证可查!”
练子宁冷眼睨着朱棣。
上朝之前他就抱着必死之志,浑不怕朱棣一怒之下斩了他。
也许,能激怒朱棣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哪怕身死,只要他练子宁的一腔热血,能泼那奸臣一身,就能为自己留下千古清名。
等了许久,臆想之中的勃然大怒迟迟未至。
练子宁凝视朱棣,却见他虽脸色铁青,却一言未发。
他有些疑惑,旋即将自己的目光扫向姚广孝。
可那该死的黑衣妖僧,始终阖目不发一言,一点为苏奸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再看向任亨泰和李仕鲁,二者默默站在列中,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朱棣。
这次,朱棣终于冷冷开口,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尔欲何为?”
闻言,练子宁心知已是图穷匕首见之时,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念间。
但他没一丝惧怕,反而带着浓浓的激色:“燕王!”
“如今大明国库贫瘠,民不聊生,岂能擅启战火,欺辱藩国?”
“苏谨为一己之私,穷兵黩武,罪与友邦,实乃十恶不赦之叛国大罪!”
“如今友邦遣使问罪,难道你当真要看到大明被战火涂炭,再回前元的那天吗!”
练子宁一脸忧心:“燕王,当以大局为重啊!”
说着,他居然破天荒的跪倒在地:
“若燕王愿以大明千千万万百姓身家性命为重,以大明万年基业为重,以国之大局为重,罪臣愿俯首称陛下,任凭处置!”
听着他一番‘发自肺腑’、‘刻骨铭心’的谏言,朱棣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
尔之效忠,朕不需要,更不稀罕!
练子宁的话,只令朱棣觉得恶心。
听练子宁的意思,是要他朱棣亲手处决苏谨,才愿意忠自己为君?
呵。
你配吗?
姚广孝的眼睛陡然睁开,眼中不可觉察的闪过一道杀意。
不过也就这么一瞬间,杀意又骤然褪去。
“阿弥陀佛...”
口宣一声佛号,再次阖目沉思,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闭目不见。
这一次,就连任亨泰都忍不住摇头。
英国佬派来的使者,大着胆子也不过敢喊一句,让苏谨道歉、退兵。
你练子宁倒是勇猛无畏,居然还要往上加码,让陛下砍了苏谨?
先不论陛下愿不愿砍,就算陛下真动了杀心,他杀得掉苏谨吗?
苏谨一旦动了真怒,再来一次‘清君侧’,那才是整个大明的悲哀!
若听了你的话,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民不聊生!
至于练子宁提出苏谨的‘十大罪’,更是对之嗤之以鼻。
听着句句有理,其实压根站不住脚。
说是十大罪,其实也就那么几个罪状。
真有实证的一条,也不过是在凤阳任职之时,上了个假奏疏哭穷罢了。
可洪武爷都没拿这件事说事,你又跳出来作什么妖?
再说了,若在奏疏中撒谎就得死,在场的诸位大臣又怎么算?
他们就能保证奏疏上句句是真吗?
那岂不是都该死?
用苏谨的话说,排着队全都枪毙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打一个,一准有漏网的。
“唉....”
任亨泰叹口气。
说白了,所谓苏谨之罪不过是拿来争权的借口罢了。
这些人的根本目的,就是和谙厄利亚使者谈和,让苏谨退兵。
退兵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削减苏谨在朝中的势力。
争来争去,所为不过一个‘权’字。
建文朝如是,没想到新朝亦如是。
任亨泰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答应苏谨留下来,是为了能为大明再做一点事,而不是继续这无谓的争斗。
这一刻,他也起了求去之心。
觉得很疲惫的他,有些可怜、可恨、可悯的扫了一眼练子宁。
愚忠。
抬头望向朱棣,等待即将到来的天子之怒。
从头至尾,杰克始终不发一言。
他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出大戏,仿佛他这个始作俑者,与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
同时,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兴奋。
让大明皇帝杀苏谨。
这种事贼鸡儿刺激!
就算他们是苏谨的死仇,连想都没想过,没想到反而是这明人提了出来。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就连他也忍不住看向朱棣,想看看这位陛下是不是真的同意杀掉苏谨。
但只有那些和练子宁身为‘一党’的官员,心中暗呼坏事!
弹劾苏谨十大罪,是为了逼陛下和苏谨退让。
目的是能和那番子坐下来谈和,换取苏谨退兵,以达到博弈的目的。
但这练子宁也太莽了,居然让陛下砍了苏谨。
这下可完蛋了,彻底激怒陛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练子宁被陛下砍了,倒是搏了一个清名,咱们接下来的事咋办?
果然,只会清谈的文人会坏事,会清谈的莽子更坏事!
他们忍不住忧心忡忡,偷眼抬头观望陛下的脸色。
果然,此时朱棣的脸色已黑如焦炭!
“完了,完了...”
许多人痛苦的闭上眼睛,等待那雷霆天怒的到来。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头顶只传来陛下若洪钟,虽带着威怒,却依旧十分沉稳的声音:
“退朝。”
说完,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起身直入后宫。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懵了。
既不处置练子宁,也不提对苏谨的处置,甚至连辩护都没一句。
倒像是前段时间他们弹劾苏谨的奏疏,全被留中不发一样。
“行了,都散了吧。”
姚广孝不说话,此刻殿中最大的文官便算郑赐。
将殿中大臣都打发走,他看向留在那里,依旧闭目养神的姚广孝。
皱着眉走到他身前笑笑:“大师,借一步说话。”
姚广孝慢慢睁眼,捻须微笑:“郑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贫僧只劝你一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微微躬身施了个佛礼,念声阿弥陀佛便飘然离去,只剩一脸懵的郑赐呆立殿中。
散朝后,许多不甘心的官员仍在驻留。
看到郑赐出来,急忙上前将他围住:“郑大人,姚大师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是啊,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您倒是说句话啊。”
郑赐想想姚广孝的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他扫视一圈眼前的同僚,忽然明白了什么。
“清者自清。”
“诸位,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做的不要做,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散了吧。”
看着郑赐飘然离去的背影,这些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