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日斜。
扬州城外。
风过处,吹来阵阵腥味。
正面战场上,高邮军已溃不成军,各色旗帜倒伏,乱军四逃,人心惶惶。
三大营早已围住了战场。
左侧,有玄甲重骑持槊遥指溃兵。
右侧,有陷阵营举着陌刀一字排开。
后方,射雕营已截堵退路。
斥候营各个配合抢登江船控制船员。
扬州城城门已闭。
退无可退,亦进无可进!
如之奈何!
“降了吧!”
高邮军只剩下八千士卒,有将领长叹一声对着麾下将士道:“此非战之罪,乃吾过错,众军便降了罢,毋须枉送性命!”
说罢,将手中长枪扔下,又摘下腰间宝剑并箭壶雕弓扔在地上。
“将军!”
士卒们欲再劝,那将领已摆手道:“勿作无谓牺牲,都降了罢!”
顿了顿,叹道:“我军,败了!”
言罢,又仰首高声喝道:“我军已败,传本将军令,弃械,投降!”
众卒心头一滞,接着便是欣喜、忧伤、庆幸、悲号等虽各不同,却也不妨大伙击鼓传花一般将军令依次传下。
于是,战场上便相继响起了喊话:
“将军有令:弃械,投降…”
“将军有令:弃械……”
“将军有令……”
人皆从众,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成百上千,当越来越多的溃卒扔下兵械束手投降后,便表明这一场战斗已是落幕。
之后便是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统计敌我损伤,战场缴获,待得这八千降卒一个个捆手傅腰绑成一串串后,书生等人这才押着他们回城向大营赶去。
天色已暮。
书生三人再见到郭友之时,郭友正在帐内接待着朱元璋与徐达等人。
因是政事忙碌,偏生高邮军发兵又急,是为要打扬州一个猝不及防,因此朱元璋一得报信便急急忙忙带着一万士兵前来,后得知郭友麾下三大营已尽数出城接战,怕书生他们人少吃亏,于是吩咐那一万士兵在城下随时待命,自己则带了几人登上城头观战。
观不多时,朱元璋叹喟:“不愧是铸造了盛唐的宝具,一刀之下人马俱碎!有如此悍兵雄锋,天下几人能挡?”
徐达亦为之惊叹,只是他的关注点更多是在战阵战术上,闻言便道:“有勇,勇不可挡;有谋,攻无不克!大哥,天下能挡此军兵锋者寥寥无几呀!”
朱元璋偏过头问他:“若你是此时的高邮军大帅,可能挡住?”
“哈?”
徐达先是一愣,继而面色一苦,道:“大哥,若是有十万大军在手,小弟尚可一试,就下边那两万人,想都别想!”
朱元璋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又深深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场,道:“走吧!”
徐达问道:“去哪?”
朱元璋转身向城下走去,道:“去郭兄弟那儿,这里没啥紧要的了,高邮军撑不了太久了,咱们先回去讨杯茶吃。”
于是乎,当书生他们仨入了大帐汇报时,便见着了朱、徐两人。
“回来了?”
郭友轻笑一声,道:“我军如何了?”
书生忙道:“禀将主!我军已胜,末将等特来禀报,此战杀敌一万两千零七人,俘虏七千九百一十人,另有几十俘虏伤势过重而死,已就地掩埋,我军除两人伤了腿脚外,无有一亡。”
“那两人伤情如何?可严重?”
郭友才问出声,书生还不作答,便见冬瓜红着大脸闷闷的说道:“回将主!那两个…是踩到坑,崴到脚了。”
“噗嗤…”
三个人,秋秋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冬瓜瞪着一对牛眼,忙收敛起来补充道:“就是得踮着走了,三日后便可痊愈,不严重。”
郭友莞尔,又道:“还有吗?”
秋秋上前一步立正道:“据书记官记录,此战缴械长枪一万杆,其中完好的有七千;缴获战刀一万六千把,角弓五千张,羽箭一万枝,另有箭头七千枚;其外朴刀、钩枪、长刀共二千柄,末将已令手下入库作存。”
说到此处,秋秋停顿了一下,见朱、徐二人脸带羡意,又见郭友毫不在意样,便接着道:
“另外,缴获战马一千三百匹,鞍具齐全;缴获楼船二十艘,每艘可载员千人,另有走舸钩槽等二百余艘,皆已拿下,此时由斥候营负责看管。”
“此次缴获粮草十五万石(宋石),菽豆三万石(宋石),另有肉干衣布等物资未得算清,待明日未将再行呈上。”
说完后退一步,与书生两人站齐。
听完这些,朱元璋眼都红了,其他还好,但粮草战马与楼船却叫他要眼热死了。
须知他的集庆府里兵少将寡,兼且粮产不丰,更少马匹,就更别说甚楼船了,便是舢舟小艇也不过二百而已。
却看郭友,只一役便得利丰厚。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呐!
朱元璋心下苦涩,正自哀眼热间,冷不防郭友转头与他说道:
“重八兄弟,那八千俘虏可要接下?”
朱元璋愕怔道:“郭兄弟,这……”
郭友道:“予你十万石粮草,如何?”
“咦?”
朱元璋神情一奋,喜笑颜开,托词道:“这,这未免太多了吧?”
郭友笑眯眯道:“再予你楼船走舸,我仅留大船一艘。”
闻言,朱元璋欢天喜地,笑的见牙不见脸,再不敢托词急急道:“郭兄此言当真?那可是楼船啊?”
郭友笑笑,摆手道:“兄且勿虑,我军不过两千人,用不了这么多船只,况且重八兄弟虎踞集庆,平日用度紧张,兄弟一场,我也得有所表示不是?”
朱元璋欢喜的咧开大嘴嘻嘻直笑,便听郭友又道:
“除一万羽箭外,那些刀枪等兵器都予你,我军明日休整一日,明晚便要离开了,重八兄弟可择日令人前去接收。”
朱元璋与徐达一同起身,两人面带敬意抱拳道:“郭兄大恩,重八(天德)感恩不尽……”
郭友无所谓的摆摆手,道:“二位不须如此!于我而言,只要是真心抗击暴元的便是我的兄友同志!不过是些许物资而已,不值当二位如此。”
朱、徐相视一眼两两苦笑,心下暗忖道:此许??这是可以拉起一万士兵的物资好吧?两人心情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是好,但也不妨碍二人齐齐暗道:
女马的,狗大户!
好一会,朱元璋收拾了心绪略带急切的道:“郭兄,天色已晚,咱就不再叨扰了!回头咱派人来交接,再次多谢兄弟了,你这一份大厚礼可是解了俺的大难题了!咱嘴笨,别的话咱也说不好,便看以后罢,来日兄弟但有所使,俺定为所驱、绝无二话!”
这些话,现在的郭友会信,但也不会放在心上,见二人执意要走加之天色甚晚,于是起身将二人送出营外,在营地门口处与之道别。
送走了朱、徐二人,郭友回来帐中,示意书生三人坐下才道:“你们辛苦半天才得的缴获就这么被我随手送人,心里可有什么话要说?”
三人齐齐摇头,俱道无有,郭友笑了笑,指着书生道:“真无?”
三人又是摇头,书生笑道:
“回老祖的话!晚辈原先是有的,方才老祖出去的时间里晚辈想了好一会后,现下是真的无了。”
闻言,郭友两手压在案几上饶有兴致的笑道:“哦?原先有,现在无,想通了?都想到了甚,讲来听听!”
书生清了清嗓子,道:
“晚辈是这般想的:我军人少,宜作孤军速行,物资虽好,却也会拖累我等;况且天下之大,又非只此一家有粮!老祖将多余无用的刀枪船粮送人,但也留下了战马、箭矢、楼船与一干物资。”
“战马可为我等驮运铠甲,可为玄甲、陷阵两营节省马力和脚力;此战我军消耗也多,正缺这万多箭矢补充;而楼船可与我部之大船同航,日后但有缴获也有地儿放置不是?晚辈一想至此,心里头便通朗明了啦!”
书生讲完,郭友便是爽朗大笑赞道:“讲的好!你这家伙,不错哦!”
得了赞扬,书生忙道:“晚辈有此一想,全赖老祖平日里多有教诲,此乃老祖之德行感化,故有晚辈今日之明悟!”
“咦惹!”
闻听书生讲的肉麻,郭友与冬瓜、秋秋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委实适应不了,冬瓜更是一把薅住书生腰带将他扯近,大手一夹便将他挟在肋下故作狠恶道:“书生你个鸟人,讲的甚话,忒也嫌人了,不许再讲啦!”
未了,放开书生时又讲了一句:
“讨厌!”
这两个字一出,当场恶心到秋秋,当即“哕”的一声作呕吐状表示有被刺激到。
三人闹了一阵,还是上首的郭友叫住了他们,三人坐好,只听郭友微笑道:“好了!方才书生所言不错,我军兵少而精,不宜为辎重所拖累;扬州离着济南尚有千里之远,行军宜速,此方为正理。”
书生等人边听边点头,郭友又道:“况且此一路向北,途中多有关防重镇,然粮草补充亦沛,我军何愁缺衣少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抢他粮,吃他粮,自有敌军送上场!鞑子占我中原百年,该住够了,也该吃够了,如今正是我等讨债之时,便合该抢他的吃他的用他的,勿须有歉!”
三人听得热血沸腾,攥紧拳头喊道:“对,抢他的,吃他的,哈哈哈!”
郭友笑道:“今日一战,尔等进退有度互相打的好配合,勇谋得当,我的心很是欣慰!这一战,以两千破两万,足以威镇四方!尔等俱功不可没,但亦不可骄恃。”
三人起身抱拳,郑重道:“是!我等定时刻谨记将主教诲,勿骄勿躁。”
郭友望着三人,起身笑道: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与诸君,共勉!”
书生三人大笑,俱回道: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