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显怀处告辞而出,郑直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朱千户直奔南门。他想要试试,瞅瞅有没有机会,学谢国表一般,叫开城门。
可现实很打脸,把守南门的并不是真定卫和神武右卫的旗军,而是真定县的火夫总甲。郑直的名头虽然大,可是还没有大到能够忘乎所以,只好怏怏不快的带着朱千户往回走。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一定要抢在黄显怀出城前,把人抢出来。这个女人,竟然敢无视他,抛弃他,拒绝他。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懂,谁才是她的男人,谁才是她的主人,谁才是一切。
“郑解元。”郑直坐在车窗边正胡思乱想,猛然听到旁边传来招呼,仔细一看,是梅琏。喊停了朱千户,待对方的车凑过来后问道“梅东主这是要回去?”
“刚刚从朋友家出来。”梅琏自然是在胡说八道,他不过是时才在楼子里瞅见了郑直的马车去了南门方向,这才出来碰碰运气,不想真的遇到了“解元这是回家?”
“闲来无事,散散心。”郑直自然也看出这老贼话里不实,敷衍一句。
“若是解元空闲。”梅琏探身出车窗,凑到郑直面前“小的有一个好去处。”
郑直看对方的表情,就晓得不是啥好地方,可是他今夜突然想放纵一下,以便调整心态。没错,他已经感觉到,自个的心乱了“如此,请梅东主的车先行。”
“还是请解元移步。”梅琏神神秘秘道“如今解元的车,很多人都识得。”
郑直哭笑不得“行。”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能够与他不期而遇。嘱咐了朱千户一句后,郑直蹬上了梅琏的车。
“这范秀才颇有才情,娶的娘子自然不俗。不但样貌出色,才情同样不弱。”梅琏待郑直一上车,就开始鼓噪。将这位范秀才的娘子夸得样样出色,人间少有。
“这范娘子果真如此出色?”郑直哭笑不得“你这老货莫不是哄俺吧?”
“小的可不敢。”梅琏赶忙否认,却道“今夜这范秀才就在俺们楼子里与人吟诗作对,若是解元公不信,俺们这就过去验证。”
郑直不过以为对方是讲些有的没的为之后的风花雪月铺垫,不想今夜的主菜就是这‘范娘子’。不由狐疑的看向梅琏“梅东主将人家的底细打探的如此清楚,难不成还打算将秀才娘子弄进你那里作买卖?”
“郑解元可真的 冤枉在下了。”梅琏赶紧辩解“实在是这范娘子天仙一般的人物,在下左思右想也只有解元可以相配。讲起来,这范娘子奈何是个屠户出身,若不然,就是去哪家作富家娘子也是可以的。”
“屠户出身,性子一定刚烈。”郑直突然想到了尹香玉,不想再沾这种女人,害人害己。
“解元有所不知。”梅琏一听郑直口风,急忙找补“这胡屠户就是因为性子太烈,所以家中的子女特别温顺。”
郑直笑笑“梅东主又清楚。”
“凑巧而已。”梅琏急忙撇清“这胡屠户在南城这片也算小有名气,他的儿子就是个出名的闷葫芦。”
郑直不置可否,梅琏自然有眼力见,不用对方开口,赶紧招呼外边的车夫变道。
车子很快在一条胡同外停下,郑直随着梅琏下车,走进了胡同里。二人来到第三户人家门外,梅琏手扣门环叫门,不多时,里边传来动静“谁?”
“俺。”梅琏直接应了一声,见郑直面露异色,低声道“这门子下人,都是公子送的。”为了隐瞒郑直身份,对方故意不再称呼郑直最响亮的名号。
郑直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梅琏,笑了。
片刻后,门子果然开门,看到梅琏和郑直,赶紧让开门。于是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院里。
“这正房住着范秀才的娘。”梅琏指指东厢房“范娘子在东厢房,公子大可放心,好好品鉴就是。”
郑直也不多言,收拢折扇,走了进去。
梅琏则招呼门子倒了一壶茶,坐到了门洞里守着。采环阁的事,他看的云里雾里,不过芸娘那个贱人的死,其中应该有郑直的首尾。对此,梅琏是乐见其成的。眼下正是采环阁最虚弱的时候,俗话讲趁你病要你命。没了芸娘,高进就如同断了一条胳膊,他要赶在对方长出一条新的胳膊前,毁了采环阁或者兼并它。
长夜漫漫,秋寒露重。雄鸡高歌之后,郑直懒洋洋的从正房走出来,看了眼面色憔悴的梅琏,哭笑不得“老梅守了一夜?”
“年纪大了,比不得公子龙精虎猛。”梅琏赶紧恭维一句。也不算恭维,他都没想到对方嗜好如此……特殊,这香的臭的混在一起,也不觉得牙碜,肉酸吗?
“走吧。”郑直虽然不晓得对方所想,却也大概猜得出。若是以往,他定会遮掩,辩解一二。如今,爱谁谁,他就率性而为,做了。敢传出去,就弄死你。
朝廷又有旨意传来,自然在真定城内又引起了轰动,毕竟这次依旧是由郑家而起。凭借一副五福临门,就为本地争取来一座皇观,也算是本事。
于是府县又开始紧急动员,因为这次不是专旨,所以昨日一得到消息,知府熊达立刻派出信使通知本府各州县选派书手届时聆听。而孙逊同样不甘寂寞,不但再次按照上次的规格对整个府城尽兴洒扫,还派人发动木植商人将各种花卉沿街拜访。
郑直本来以为他起来的够早的了,可是看到沿途的工匠,才晓得,何为肉食者鄙。而他原本也是这些晨起暮休之中的一员,有银子真好。
乘坐梅琏的车,在南门与久候的朱千户汇合后,双方各奔东西。郑直直接带着朱千户出了城,寻找黄显怀的家眷。 只是整整一日,他找遍了南关码头所有的邸店、塌坊、酒肆、货栈,全都一无所获。眼瞅着就要到闭城之时,郑直这才怏怏不快的回城了“派人打听一下府衙新来的黄同知底细,还有他家的底细。”
朱千户应了一声。他昨夜并未上楼,因此并不晓得这黄同知就是当初的黄通判。也因此,对于今日郑直到底要找谁,始终摸不清头绪。却又立刻低声对着车厢里的郑直道“五郎,十六哥。”
满腹沮丧的郑直一愣,赶忙凑到车窗前,向外张望。就看到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在路边摊吃面,旁边拴着一匹马。
郑直揉揉眼睛,果然是郑佰还有何嫂子。这是啥意思,难不成,何鲤鱼讲的是真的?郑安和郑佰果然偷了何嫂子私奔了?那何鲤鱼死的就太冤枉了。就在他游移不定时,何嫂子似乎心有所感,突然扭头看向这里,二人四目相对,对方吓得赶忙低头吃面。郑直冷笑,恢复坐姿“把十六哥喊过来。”
朱千户应了一声,停下车,走了过去。
不多时,车门敲响,郑佰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十七打算把俺咋办?”一进来就很光棍的来了个先发制人。
“这么多日,你们去哪了?”郑直避而不答,他想要开口询问郑安下落,却又感觉不妥,只好忍住。
“你晓得了?”郑佰面色不停变换,神态游移不定。
“俺不信他们讲的。”郑直敏锐的发现了对方的细微变化,显然事情也许还有变化。此刻倒是感觉没有直接问郑安下落,实在得当。
“是,俺承认。”终于,郑佰破罐子破摔“俺那夜趁着老何出去借酒,就进了若曦的屋。可是若曦都把俺哄走了,哪晓得何鲤鱼他们就冲进屋里去打俺爹。他们人多,俺打不过,这才头脑一热,抢了何嫂子跑了。”
“他们?”郑直眼睛一眯,果然如同他担心的,当时何鲤鱼还有同伙“除了老何还有谁?”
“你不晓得?”郑佰狐疑的看向郑直。
“老何这人倔脾气,一人做事一人当,全都大包大揽,俺咋晓得。”郑直对郑安的安全已经不抱希望了。
“俺就听出了有梁朝的声音,好像还有旁人,就是听不出来了。”郑佰愤愤不平道“俺爹如今咋样?这些杀才完全就是下死手……”
“你日后咋打算的?”郑直打断对方的废话。
“俺本来打算带着她去外边闯闯,可外边太苦了……”郑佰沮丧道“这不回来了,要打要骂都行,俺认打认罚。”
“不成了。”郑直叹口气“昨个何鲤鱼死了,被人杀了。”
郑佰一愣,看向郑直“你干的?”
“动动你的猪脑子。”郑直脸一冷“出了这事,他活着比死了对俺家才有好处。”
郑佰想了想,不再吭声了,对方讲的确实如此,没有人会作损人不利己的事“死就死了呗,咋了?”
“十六哥如今已经是公认的凶手了。”郑直有些无语。
郑佰一哆嗦“那不能,俺没杀人,没有。”
“不单单这一件。”郑直冷着脸“你舅舅方昌尸体身上发现了一块要挂的玉块,不晓得你咋得罪赵家了,他们竟然去真定县衙出首,讲你就有这么一副腰挂。”
郑佰再一哆嗦“俺没杀人,俺真的没杀人。”
“还有。”郑直继续“郝庄渡一点透东主尹香玉夫妇二人投缳自戕,还是有人出首,讲你就是他们遗书中讲的那位一主一仆中的主人。藁城县的捕快也在四处找你,三伯母为了这事已经气病了。”
郑佰脸色苍白,这次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走吧。”郑直摘下茄袋,递给郑佰“记住,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只要你不回来,这案子就是悬案,大不了俺们就给你报个病殁。”
“那,俺不就是黑户了?”郑佰不满道“俺还要做官呢……”
“你如今冒头就会被抓,抓了就是砍头。”郑直皱皱眉头“十六哥难道真的想要祖母在你和郑家的家声之间选?是这样吗?”
郑佰沉默不语。
“这样。”郑直扬声“千户。”
片刻后,朱千户打开车门“五郎。”
“带十六哥去取二百两银子,然后送码头。”郑直讲完就要走。
“若曦咋办?”郑十六显然最后还是接受了郑直的这个决定。
“谁是若曦?”郑直不确定的看了眼车窗外坐在面摊发呆的何嫂子“一并带走吧。”
郑佰算是些许宽慰“俺走了,家里……”看了眼朱千户,显然不想让对方听到。
“千户,请何嫂子上车吧。”郑直不动声色的将朱千户支开。
“十一姐昨个儿成亲了。”郑直冷着脸“你还有啥事?”
“三哥在外,俺爹伤的一定不轻,俺再跑了,家里就剩下一群女人了。俺家在家里一向受人白眼,算俺求你,日后帮俺多照顾家里。”郑佰说着直接给郑直跪了下来。
郑直躲开,将对方拉起“不是俺不帮,而是三伯母对俺早有成见,十六郎难道不晓得……”
“等等,等等。”郑佰赶紧道“俺给她写封信,你拿给她。”
郑直瞅了眼走进来的何嫂子“行,到了地方写。”
何嫂子不敢看郑直,坐到了车门旁,不多时,马车启动。很快来到了南门码头,停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里。
“这是哪?”郑佰走下来瞅了瞅鱼帆‘滏字号’,有些心虚的询问。
“船行。”郑直没有下车“千户带着十六哥去柜上借二百两银子,还有十六哥要写信。”
朱千户应了一声,示意郑佰下车。
郑佰看了眼何嫂子,又瞅瞅外边的艳阳高照,走了出去。车门关上,郑直对何嫂子招招手“来,给我讲讲,那晚上到底咋回事?”
何嫂子唯唯诺诺的走过来“你留下我吧,我听话的,那都不跑,我守妇道的。”
“你都跟了几个男人了?”郑直将对方拉近怀里“你不跟着他,跟着谁?乖,给俺讲讲。你是藁城人吧?你爹叫王增,你娘叫田菊花,对吧?”
远处传来了暮鼓之音,城门关了。
郑佰拿着银包还有信,走出工房,这才看到郑直正坐在马车旁抽烟。走了过去,递给对方信“实在无从下笔。”
“俺懂。”郑直起身接过信“日后保重。俺太显眼,就不送你了。千户会把你们送上船,直奔河间,然后沿着运河南下。”
郑佰点点头,上了车。
郑直借着对方进车厢的空档看了眼车旁魂不守舍的何嫂子,笑了笑,放心,王娘子俺会好好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