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煜凝视着琴姬的背影,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会在心里和亡夫说些什么呢?
他无法想象,倘若是自己的女人日日夜夜围着自己转,没有一点思想和爱好,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还好,她们当女帝的当女帝,当掌门的掌门,不会碰到这些糟心的事。
琴姬对姜氏道:“多谢,告辞!”
姜氏理都没理她。
南煜看姜氏的表情似乎存了死志,几人离开千佛塔,韩菱纱依旧愤愤不平道:“那个女的,好讨厌!陈州又不是她家大院,要由她做主!”
琴姬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琴姬姐姐,她说的那些,你不生气吗?”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当初没有意气用事,再和相公想想别的法子,或许就能避免这样的结局。 ”
柳梦璃道:“那女子所言未必是真的。”
“相公已逝,真真假假不重要了,倘若她能陪着相公开开心心过完最后的日子,我对她只有感激。”
云天河道:“我爹也这么说过,他说真心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她天天高兴,就算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没关系。”
南煜满眼不解,不认识,不喜欢,还为对方付出?这是什么绝世大舔狗!
“天河,你爹心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啊?我不知道啊。”
“你爹这话,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自己也不喜欢那个人。真的喜欢,就算不在一起,也不可能放手祝福。”
“公子哥,你这么懂啊?”
“我也不懂。”南煜对这一点很有自知之明,天下至毒之蛊是什么滋味,他尝过很多次了。
琴姬道:“世人只盼做神仙的好,却不知心有牵挂,无论圆满不圆满,也胜过孑然一身。”
这话南煜不认同,孤独和长生比起来算什么,可能是认知差异吧,他在这个世界老是感觉格格不入,或许是时间太短了,加起来连半个月都没到。
“琴姬姐姐以后要去哪儿呢?”
“与琴相伴,四海为家,我曾经想过就随相公这么去了,可是,我对不起他,至少要放下武功,搜集历代残谱……”
“还想着放下武功啊?遇上强盗打劫的或者妖魔鬼怪,再不然就是强权之下的压迫,你不用武功,给他们弹琴求饶吗?”
韩菱纱等人面面相觑。
琴姬道:“公子,从一开始你就对我不喜欢,莫非是琴姬哪里惹公子不悦?”
“我只是讨厌你空有屠龙之艺,却甘愿当个后宅女子!你可知你这身武功,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南煜想起他家小素秋,那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最后得到了什么?替别人养儿子!照顾别的女人的男人!
真是想一次气一次!
“我和菱纱在渡口偶然听见一件事,那个叫茉莉的女人,因为家穷被父母卖到青楼。”
“她哥哥来为她赎身,可她不肯走,因为她说,家里能卖她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她说的对不对?”
“如果,她有你的武功,在家人卖掉她的时候就可以逃跑,即便是在深山老林,仗着武艺也能活下去!”
“这么多可怜的女人,为了活着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你呢?仗剑行侠不好吗?受欺负了忍气吞声,竟然还怪自己没有陪相公?”
“你陪着他能干嘛!婆婆骂你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跟着亲娘数落你?哪天左脚先进门都是你不守妇道!”
南煜越说越气,冷冷道:“如果你打定主意放下武功,那好,我现在就废了你这一身功夫,你就弹琴卖艺找你的琴谱去吧!”
琴姬知道他所言非虚,弦歌台那几剑,她其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就管定了!这天下没有我管不得的事!你看不上武功,那就永远别用!”
有武功不用,琴姬至少心里有数,可以自保,遇到危机,也能用事急从权这个说辞合理动武。
但是如果没有武功,成为柔弱的女子,她第一天弹琴,第二天就有可能被抢回家做妾。
琴姬犹豫不定。
“还需要想吗?”
“我……我会继续当个侠女,顺便搜集残谱。”思来想去,琴姬知道这位公子没有夸大其词,武功确实是最重要的东西。
她因为相公不喜就发誓不动武才是愚蠢的做法。
“诸位好心帮忙,我答应为你们弹奏一曲,此曲名为问情。”
琴姬就在千佛塔旁边的草地上拨弄琴弦,几人盘坐在地静静聆听。
该说不说,琴姬虽然脑子转不过来弯,可是琴音和歌喉倒是上乘。
南煜悄悄布了个隔音结界,塔里还那么多昏迷的武僧呢,别等会弹个琴都给惊醒了。
“细雨飘,轻风摇,凭藉痴心般情长……”
韩菱纱叹道:“这首歌好悲伤,为什么老天要让两个人有缘无份。”
南煜暗自摇头,这种破烂婆媳关系算什么有缘无分,完全是男方不作为。
真正的有缘无分是楚狂歌和拈花大师!半辈子都在错过,却没有任何破局的办法,他们之间隔着的才是深深的沟壑。
就这,母亲看不上媳妇,处处刁难,你个废物男人还跟着帮腔,无视她为你忍气吞声那么多年!
还有,自己身体马上就要嘎了,还同意娶个小妾冲喜,毁了的何止是琴姬的人生,还有那个姜氏!
一个无能的男人毁了多少女人啊。
南煜突然想起那个宁远侯顾偃开,大秦氏、白氏、小秦氏,都生生葬送在那个吃人的侯府里!
伴随着琴姬的歌声,南煜的思绪飘到自己经历过的世界,说来说去还是要自身强大,靠别人没用。
柳梦璃道:“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份都是注定的,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刻都不会多等。”
“我选的话,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个人,也好过相识以后却要生离死别……”韩菱纱感叹道。
云天河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哪怕明天就会分开,我也不后悔认识你们啊。”
“我爹说,活着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死而无憾。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那还有什么意思。”
柳梦璃道:“我明白云叔的意思,是让我们珍惜当下。”
“生尽欢……死无憾。多少人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琴姬弹完一曲,和众人告别。
她或许听进去南煜的话,也可能没听进去,无论选择动不动武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与之相比,南煜更关注姜氏。
升平客栈的房间里,南煜独自开着水镜,镜中画面是姜氏在千佛塔对着秦逸的牌位自言自语。
“相公,那个人,就是你直到过世前都念念不忘的女子,她哪里比我好?”
“我从小就喜欢你,只想做你的妻子……可是为什么你要和她在一起!”
“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没有我漂亮,也没有我对你好!”
“我想让你忘记那个女人,可你怎么忍心看都不看我一眼。”
水镜中的姜氏移动身影,来到窗边,从她的视角往下看,众生是那么渺小。
南煜道:“小黑,你做好准备。”
“是。”
一只黑鸟落到千佛塔塔尖。
姜氏道:“相公,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无论生死我都跟着,不会像她一样丢下你!”
她纵身一跃,身体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落,塔下的空地上晕开一大片血迹。
“啊!有人跳塔自杀了!”
“什么人,是个女人!”
“这塔中怎么没有大师出来看看情况呢?”
“咦,我认识她啊,这不是秦家那个冲喜的妾室吗?自从秦公子去世,她天天来千佛塔陪着她相公的牌位。”
“唉!想必她是伤心过度了吧。”
“奇怪,她又不是秦公子的正妻,为何从不见他妻子过来,反而是这个妾日日祭拜。”
“秦家的事,我们不好插嘴,报官吧。”
“那是……那是什么鸟,好大!它……它把那个女人抓走了!”
南煜碎掉水镜沉思,他救姜氏不过是顺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知道了自然不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命。
“小黑,你把姜氏带到寿阳城我买的宅子里。”南煜说完,一个遁术来到寿阳城内偏僻的小院中。
两个呼吸后,小黑进来,把姜氏丢到床榻上,南煜随手一个治愈术把她的伤治好。
“我……你……是你!”姜氏想起来了,这人是跟琴姬去千佛塔的几人之一,说话极其难听。
她记得自己应该跳塔身亡了,怎么会在这里?
南煜看了她好一会儿,为了一个正眼都不瞧自己的男人,命都不要了,她图什么?
“你,真的很爱秦逸?”
姜氏望着他,没说话。
“你可知,生前他不看你,死后他还是不会看你,就是做了鬼,他仍然嫌弃你。”
“那又如何!我愿意陪他!”
“你当真爱他,爱到什么都不顾了?”
姜氏道:“这世间任何人,都比不上相公,我对他一心一意,至死不悔!”
南煜目光灼灼,笑道:“好!那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让你,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