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十三听到无忧的问题,也没有打算隐瞒,便点头言,初见时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忧的问题十三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追问。她总是在追问别人,却又总得不到答案,世人最常见的伎俩就是说谎和沉默,去化解矛盾,纠结和孤独,但这些都只是伎俩罢了,明明世人自己都知道毫无用处。
“我会把你带出来的。”
无忧看十三坚定的眼神和话语,不由得苦笑:“或许我不该来,但我又无法拒绝降寒,哪怕知道他有企图。他要救的是他的妹妹,这一路他也帮我不少,我很同情他,很感激他,但有些事……我没有答应他,就不会去做。”
“那你准备怎么救他妹妹?”
“他救过我一命,用那双手,如今我也会用我的手还他一命。”
十三不明白无忧的打算,他也没有再过问,一直到了黛源宫内,二人跟着降寒,一直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楼阁中。
楼阁名为昙楼,有三层高,药气却要有十重楼那样冲。
降寒带无忧和十三来到了二楼,寝宫内两边站着的医师宫人有几十人,床边围着三个主事的女侍,两个内监,床边坐着个医师,还在把脉。
“她……情况如何?”降寒免了他们行礼后,问那个医师。
“脉如蚕丝,气似细线……”医师满面愁容,边说边叹气。
降寒抿紧了嘴唇,半天才张开嘴:“你们都出去吧,去下面待着。”
“殿下……”
“下去便是。”降寒不耐烦的摆摆手,这时无忧又看见了他那只空空荡荡的袖子。
“你挂在脖子里的手呢?”无忧问。
降寒愣了一下,说:“已经臭了,就扔了。”
听到回答的无忧点了点头,就往他妹妹旁边凑了凑。
女子合目安睡,面色苍白,瘦骨嶙峋,但仍能看出其黛眉软唇,若睁开眼,也是位温婉佳人。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夏衣。”
“真好听的名字。”无忧坐在床边,看着夏衣。她在等降寒开口。
“你能救她吗?”
无忧缓缓地抬起头,看降寒那已经变得湿润的眸孔,和他在上京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完全不同,几乎是判若两人。
“你想让我怎么救她?”无忧站起身。她亦然用无比漠然失神的表情看着降寒,是降寒和十三都不曾见到过的无忧。
好像此时的三人,已经不是春天初遇之时的三人了,他们各怀心事,都知道,原来他们相互根本不了解对方,只是用所谓救命的恩情来联系着罢了。
“如今能救夏衣的,只有许愿了。”降寒说罢,又补充:“这几年我遍访神医,连妙手门我都去过,可他们说她是个要死之人,是神仙都救不了的,我不相信,她本来就不该死,她还是个孩子,凭什么给那个人不是人龙不是龙的秦愚陪葬?更何况那个秦愚现在还生龙活虎的,成了大津的桓王?!”
无忧听到降寒这样说秦愚,心里肯定膈应。但她知道,换做是谁遭遇这样的事都会怨恨,降寒的话情有可原,只是人们都说生死有命,又怎是情能左右的?
“她本来就不该死,到了嫁人的年纪就该嫁人,到了有自己家的时候有自己的家……”降寒低下头,泪水如注,啪嗒啪嗒往下掉。
而无忧却没有为之侧隐,依旧是刚刚那副模样,说话:“我不会许愿的,许愿与我不宜,对你对缥缈地对谁都不宜。众生平等,我若以神力救人,天下生命垂危的人众多,凭什么只偏护夏衣,可我不该救,人间的生老病死,我也只能用人间的方式来救。”
“可你是我的朋友,你却不帮我?”降寒崩溃的抬起头:“我为你断了手,中了毒,你动一动手指的事,却也不帮我?”
“这不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无忧无奈的皱起眉,却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和降寒解释清楚。
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这种事上,他一定会铁心耍无赖。
“苦海女许愿,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气味增强水鬼就会赶来,她若逃亡不及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已经许过愿,错了很多次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恩,但你也说……”无忧拦住说话的十三,朝降寒说理:“我们是朋友,你对我有恩我自会帮你。”
“你如何帮我?”
“我去暴风川,帮你找吞海叶。”
“什么?”十三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降寒重复了一遍无忧的话,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听到了,无忧要去暴风川。
“暴风川根本没人能走出来,里面也不可能有吞海叶。”降寒冷笑着坐在床边,握着夏衣的手,无忧看的无比清楚,她仿佛又看到了在大津时的降寒,那双含情脉脉又无比孤独神秘的眼睛,降寒看夏衣灵魂流动的眼神,让无忧心生不解。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如果死在里面,我怎么把你找出来?到时候没有吞海叶,也没有了苦海女。”
“什么?”无忧不敢相信这是降寒的话,这样冷漠无情,自私薄寒。
可事实是,这就是降寒说的话。
他不担心无忧死,他担心他没吞海叶,也没有能许愿的苦海女。
“这就是你把我引诱来的目的吗?”无忧皱着眉:“你根本不在乎我这个朋友。”
“你走吧。”降寒根本不回答她:“明日午时,我回去接你们进宫用膳,到时候,我要你真正的答案。”
“你就如此绝情?小悠陪你一直走到这里,上京到黛州几千里路……”
?“绝情?”降寒腾站起来,嗤笑着回驳十三:“绝情的是小悠吧,我连我最爱的人给我的哒啦琴都不能弹了,我为她出生入死,她又能给我什么?给我那消失上千年的吞海叶吗?”降寒说完话,就背过了身子,不再看无忧二人。
无忧望着降寒的背影,若说她没有猜到,她的确能觉察降寒的心思,可她真的没有猜到,降寒会这样想她。
她想降寒会哀求她,会和她交易,会用恩情要挟她,但她不曾想降寒会觉得她绝情。
她以为这漫长的路程中,降寒至少是明白她一星半点的,在时妖婆婆点出她身份后,降寒还愿意保护她时,无忧以为他也能理解自己,可现在看来,降寒恐怕也只是为了夏衣罢了。
离开黛源宫时,天上开始飘起小雨,落在无忧的头发上,丝丝凉意让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十三跟在无忧身后,看着无忧抬头看天,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无忧遇到过多少人,有多少虚心假意的朋友,心怀鬼胎的路人,无忧懂什么呢?
她只是将朋友当朋友,把善意托付给向她示好的人。路边垂死之人,她毫不犹豫就会去救,朋友有难一定要去帮忙,哪怕跋涉千里,从王湖郡到缥缈地,她也不曾有怨言。
若说恩情,他十三也欠她一条命。
无忧离开了黛源宫后,就在客栈门口遇到了汪陈。
那汪陈将无忧带上了马车说话,不进客栈,也不去其他地方。
她上来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救那个夏衣。
“为什么?”
“因为她该死。”汪陈瞪着眼睛,看得出她紧张,她害怕,又恼火,又惶恐。
“可降寒说她不该死。”
就见汪陈沉默了一会儿,道:“哪里是不该死,她死是她的荣幸。”
无忧皱起眉,等待汪陈往下说。
“若不想大津和缥缈地开战,就不要救她!”
“此话怎讲?”
“大津边关已经得知了苦海女到达黛州的消息!如若你不作为,大津还不会动弹,你要是救了,这郡主是靠苦海女起死回生,可秦愚却是自己爬到上京王座上的!大津能罢休吗?你可是苦海女,他们肯定要争你!凭什么救了魅族郡主,却不帮大津打天下?”
“这是什么逻辑?”无忧匪夷所思的望着汪陈,可汪陈说的却是真正的实话。
这是机要堂最新的消息,南川望楼已经陈兵关前百里开外,距离缥缈地只剩三十里。
就等着无忧的消息。
“总之她该死,一个本来十几年前就该死的人!要不是……要不是降寒她早死了!”
“你究竟为何这样说?”无忧已经看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