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促,转眼又是六年过去,弘历终于十八岁。
前朝有四位辅政大臣的精心辅佐,年世兰很是放心。
颂芝与立冬虽然成了婚,却时时进宫陪伴着年世兰。
直到她们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年世兰终于放下心来。
这日岚太嫔又来到了慈宁宫,自先帝驾崩,她就时常来找年世兰说话儿。
许多时候,她会十分怀念的与年世兰说起科尔沁草原的故事。
说起她幼时驰骋在那片无垠的草原,像鸟一样自由。
年世兰素淡的装扮一点也看不出她已是做了六年太后的人,她笑起来的时候依然美丽动人。
岚太嫔说着说着,眼神黯淡了下来。
“姐姐,你说,我这辈子还有机会看看我的草原吗?
自先帝驾崩,我在这冷清的宫中越发无趣了。
若不是有姐姐时常开解,我只怕早都疯魔了。
敬太妃的康乐公主那日进宫来,她抱着自己的孩子,
敬太妃看起来十分开怀。至少她还有个盼头,
可是像我和荣太嫔这样的人,已是一眼能看到头了。”
年世兰笑道。
“你想回草原?那有何难。正好,这个太后我也做够了。
我日日听你说起草原的美景,早都神向往之了。
若你不嫌弃,不如带我一起回去罢。”
岚太嫔惊喜的抬起头来。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直到年世兰辞别了皇帝,带着岚太嫔一起行至京城外的广阔天地里,岚太嫔还如做梦一般。
自己进京十几年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到梦寐以求的故里,没想到竟能大大方方回去。
而她此行的身份是,遵太后懿旨,为太后扶灵至科尔沁草原。
年世兰还活着,却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了个妥当,又彻底。
她叫人停下马车,一直跟着她的马车的另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两位着素的贵人,是果亲王允礼与他的福晋叶氏。
“兰姐姐当真要如此决绝吗?难道您一点也不担心皇上?”
年世兰自马车中探出头来,京郊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一缕,她笑得舒心极了。
“皇上有你们与哥哥辅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至于温仪公主,有她的皇帝哥哥做主,我也很放心。
我被困宫中二十余年,该让我歇歇了罢。”
叶氏走上前来,她好看的脸上更见风韵了,只是身子比从前看着丰腴了一些。
“臣妾愿太后娘娘一路平顺到达。臣妾与王爷商量过了,
待咱们的儿子长大一些了,咱们也会去草原看望您。”
允礼急得跺了跺脚。
“澜依!你怎么现在就把实话说了!”
叶氏无所谓的道。
“怕什么,咱们迟早是要去找太后娘娘的,
这京城繁华,但也不是我喜欢待的地方!
若是王爷舍不下这繁华,那就放我一人独去好了!”
叶澜依说的理直气壮,全然不顾允礼气红了脸。
岚太嫔凑上来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又刚得了小世子,
美满着呢。可别在这诨说了。一会子兰姐姐又要为你们揪心了。
快回去吧,有我在兰姐姐身边,你们谁也不许再跟着!”
好不容易打发了允礼夫妇二人,年世兰一行人继续踏上了北上的路,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匹烈马挡在队伍前头,年羹尧上前一步亮明了身份,只道自己来送一送太后娘娘。
年世兰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另一匹马上的少年翻身下马,跪在了她的眼前。
弘历抬起头的时候,眼眶中隐隐蓄了泪。
“额娘就这样不管儿子了吗?”
年世兰叹口气,伸出手去扶弘历,弘历却倔强的不肯起身。
“额娘已经看着你成婚,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子。
富察氏是个好孩子,也是你自己看中的女子。
从今往后,你们结发为夫妻,当恩爱两不疑。
只是帝王少有情爱,额娘眼里也见不得后宫污秽。
额娘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心思和力气再纠缠于后宫之事。
你就当为了尽孝,放额娘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好吗?”
弘历终于忍不住泪水,哽咽起来。
“额娘只说已经看着儿子大婚,可是额娘还没有看着儿子生子,
额娘没有享受到儿子带来的天伦之乐,儿子心中愧疚之极!
儿子自幼就知道,额娘不是囿于宫墙的女子,
可是额娘这样骤然要丢下儿子,儿子心痛难忍!”
年世兰正了神色。
“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当收放自如才是。你皇阿玛在世的时候,
可不比你这样的心慈手软。额娘别无他念,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你接下去的路要你自己去走,而额娘接下去,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说罢,年世兰不再看一眼弘历,径直绕过了他,上了马车去,吩咐车队即刻启程。
车队走出很远,岚太嫔悄悄揭了帘子向后看去,远处还有那跪着的身影,年羹尧一语未发,始终侍立在侧。
岚太嫔心中酸楚,回过身来。
“兰姐姐当真不再瞧瞧皇上了吗?”
年世兰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这条路,自己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她不想再被任何人牵绊。
终于,她抬起头来,已经止了泪,徒留下红红的眼圈。
“你不是说,草原的日出和日落美丽异常吗?
我从未见过那样辽阔的天地,那且随你去看看吧。
待到看腻了草原的美景,我还想去看看江南的繁华。
只要我还走得动路,我一刻也不想再被那高高的宫墙阻挡住脚步。
岚儿,你当是与我有缘的。父母一直唤我兰儿,
可是自进了宫,我就失了自己的名字。
如今我出了那逼仄的宫殿,便有了新的日子,新的盼头。
我唤你岚儿,就当保留几分关于家族,关于父母的念想罢。
以后,我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怀梦。
我怀揣着一些如梦一样美好的画卷,走自己的路就好。”
博尔济吉特沛岚在这年夏末带着她的怀梦姐姐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科尔沁草原。
夏末的草原已经凉爽了起来,但在这里,曾经的年世兰,现在的怀梦,才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