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抚在宁静的乡间村落里。带来的凉爽吹走了农人身上的汗水。
各家各户门前的一盏盏大灯都亮了起来,那一团团柔黄显得是格外温馨。忙碌了一天的农人终于可以坐下来稍微的休息片刻,一瓶冰镇啤酒,一支烟足以赶走身上的疲惫。
吴新民就是这样,蹲坐在院中,身旁放着钟爱的烟与酒,望着院中一跺花生捆露出欣慰的笑容,卷进裤管里的泥土与沙子也都懒得去打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好像面前摆放的不是花生,而是一堆耀眼的金子。
张春花把厨房收拾干净后,解下身上的围裙,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花生垛跟前,从高处拽下来一捆花生秧,把绳子打开,一捆花生秧瞬间散开,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开始摘上面的花生。
“你不歇一会儿?”吴新民关切的说。
“没那瘾,那像你,还要好酒好烟的伺候”张春花幽幽的说道。
“吆,有意见了,难道这酒与烟不是你到街上给我买的”
“还不是想着秋收累,你就喜欢这两样东西,犒劳你的,唉,知道对身体有害,还是给你买,你说我这是不是在害你”
“看你说的,我喝酒又不是像别人喝起来不醉不罢休,我这是小酌。要的是喝在口中的那种顺畅感觉。烟又不是一天两三包的抽,一天控制在十支左右,是不是?”吴新民说完后把手中夹着的烟送到口中,用力的吸一口,然后把烟蒂踩到脚下。拿起身边摆放着的啤酒瓶,咕咕咚咚的把最后一口喝完,吧唧一下嘴巴后,又仰起头,张开嘴巴,拿着空瓶子往嘴巴里抖,一滴,两滴,抖了几下后,再也滴不出来时,这才不情不愿的把酒瓶放到地上。伸出手抿了一下嘴巴。发出“啊”的一声感叹,真的是小酌不够尽兴。无奈啊,每天定的有量。再次的吧唧一下嘴巴后,这才起身来到张春花身边,拿着散开的花生摘了起来。
夜晚,寂静无声,院中也是安安静静,只能听到把花生从秧子上摘下来发出的细小声音。
吴新民抬头看了看那轮明亮的上弦月说道“唉,一到这时候就觉得人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从清晨张开眼后便想到要赶紧上地,上午顶着大太阳,下午也是如此,身上不知道晒掉了几层皮,直到天黑才回来,一碗饭吃完后,这又坐在这里开始摘,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总感觉到腰疼”
“我也是的,要不,这一季种完咱少种点算了,身体要紧,指望着在地里能拔出来几个钱,种子,化肥,农药,人工,算下来到口袋里有多少?人累的喘气还要看时间。实在不行了,把咱那几块地都种上中药材算了,好管理,你说呢”
“也不是不行啊”
“收花生只是个开头,后面收玉米还痛苦些,掰玉米的时候,脸在玉米叶上蹭来蹭去,留下血印子不说,玉米杆还要一棵一棵的砍。比收花生累多了。想着那几亩地都发愁。还有黄豆要收割,不过黄豆种的少,这都是小事。主要就是玉米种的多,全是人工收,又不是像平原地区,机器走进地里,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的搞定一块地,我们这山区,路道不好走,机器什么的都进不来,你说说不靠人工怎么办?不出苦力怎么办”
“唉,一辈辈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呢,慢点收,不急那一两天。咱明年不种那么多了,够吃就行。”
两人这时候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摘着花生。吴新民每拿起一棵花生秧,总要端详一下,长得饱满的,结的多的开心。长得干瘪的,结的少的懒得伸手去摘了,直接丢到摘过花生的那一堆秧子上。
“像个孩子似的,表情说变就变”
“同样一块地,有的硕果累累,有的颗粒无收的,一对比,你说我能不这样反应吗”
“种子埋在地里的时候,它们也很努力在生长了。种在地头,地块干硬自然就不好结果,种到中间土地上的,土质肥沃松软,肯定会结出好果,它们不能选择该在那个地方生长结果,这都是人为的投掷而出来的结局,怨不得它们”
“嗯,你说的有道理”
“这与人一样,选择在哪里生活,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都是命运的安排。所以有人在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里快乐的住着,有的在农家小院疲惫的生活着。”
“看来你向往大城市”
“难道你不向往吗?这辈子咱都没那命。就比如花生,长在地头边上,就注定不被受待见,也不会有好的收成,花生的一季也相当于它们的一辈子,结的好是因为占住了天时地利人和,结的不好的也不要抱怨,因为它们也不愿意这样,即使努力也赶不上中间土质肥沃的一半收成。但可以肯定是在埋在土壤里面的那一刻,它也在急切的开始发芽,开花,结果。但或许就是因为我们也知道在地头种植的劣处,不抱有什么希望,后期的施肥,拔草,松土,也不当一回事。花生得不到第一时间的管理,生长自然就要落后,这不是花生的原因,这是人为导致。双向奔赴才有收获,单方面努力只有被累死的结局。所以人家会说,人勤地生宝。我们就是在种的时候,对于地头忽视了,疏于打理,所以才这样。”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吴新民不可思议的说。
“电视上学的”张春花故作轻松的解释。
“人家都跟着电视学着矫情,你这是学到精细了”
“那要看你看的是什么节目了,天天看脑残剧,不矫情才怪,看点纪实的节目,增加自己的知识面,又可以了解一下不同地区,不同的生活习惯,长此下去,肯定能跟着电视见见世面”
“还是你有自己的想法,不走寻常路,不错,现在给你说话都要咬文嚼什么来着”
“字,咬文嚼字”张春华笑着说。
“对,对,你看,我还是大老粗一个”
“我又没有这样说你”
“跟你这样的有文化人说话,我自然就觉得低你几分”
“别给我戴高帽子,说吧,又有什么新要求了”
“呃,那个,呃,就是,那个烟没剩几包了,酒还剩两瓶了”吴新民说完后不安的瞟了一眼张春花。
“你不是说你每天只抽十支吗?两天一包烟,十包也够二十天了,这还没有几天呢,就没有了”
“我自己抽不浪费,但是看到熟人了,递出去一支,见的人多了,递出去的自然就多了,酒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也就收秋的时候,才有的待遇,平常过节都没有买过的,我一天一瓶,也就是润润嘴巴,味道挺合口的,但没敢放开喝。我控制着自己的。”
“我也真服了你了,酒我可以再买一件回来,因为是你自己喝的,你这,,这递出去的不是烟,是钱,撒给别人的钱知道吗”张春花听到刚买的烟所剩无几后气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上村下邻的,又都认识,见面打招呼太小气了也不好说吧,再说礼尚往来嘛,有时候还不是别人给我递烟,我又不是天天往外面出的,你看看村里,有那个男的像我一样,在家被老婆宠着,没烟了赶紧买,不让断货的,没有人可以跟我比,你看看老周,最近没钱买烟了,戒又戒不掉,最后想办法找些烟叶来,把烟叶切成碎碎的,用一张报纸把这些碎烟叶卷进去,你别说还真像那一回事,点燃后,猛抽一口,你没看他那个神情,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蚊子不说,嘴巴快歪到耳朵处了”吴新民在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
“啧啧啧,是我的话,我就直接鼓起勇气戒掉了”
“这是说戒掉就可以戒掉的事吗?有时候抽的不是片刻的舒服,不是寂寞,是人情世故,懂吗?所以说我命好,老婆子不强行干涉我的喜好,并且还会悄悄的支持,你说说,我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把你娶到家门的”
“啧啧啧,至于吗?就为了买包烟,至于说违背良心的话吗?”
“唉,你看看,老婆子,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呢”
“我怎么不相信呢,二十年前生完喜乐后,医生说我不能再生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断了你家香火了,你妈你爸恨不得当时直接把我赶出家门,二十年前的往事都忘记了吧?
“你说说,好好的提那些不开心干嘛?”吴新民不安的挠着后脑勺说着,满手的灰尘都粘在了头发上。
“哼,是你扯到这个话题上,让我想到二十年的事了,这会说我好,当时说我断香火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咱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嘛,再说后来我意识到自己错误了,不是给你下跪赔礼道歉了,后来我爹,我娘再说什么,我不是一直站在你这边,拥护你嘛,你看看,你就记得当初我说的那句没有脑子的话,怎么就不记得我反思后对你的好”吴新民激动的说着。
“急眼了吧,你看看你这会,急眼了吧”张春花平静的说着。
“唉”吴新民把花生秧往地上一丢,自己生气的上屋去了。
张春花像是没事发生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院中,摘着花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台的电话铃声响起,张春花起身走了过去,把电话放到耳边,还没等自己说话,便听到电话那边喜乐在叽里呱啦的说着,过了许久,张春花把电话挂断后,身子笔直的坐在凳子上,冷冷的说道“有意思吗?告状有意思吗?还不出来”
这时候,吴新民蹑手蹑脚的从门口走了出来。
张春花举起凳子就要砸过去,吴新民吓得抖动着双腿,哆哆嗦嗦的说着“唉,,,,我再,再也不敢告状了”
张春花听到后,把凳子缓缓的放下了。
背对着吴新民继续摘起了花生。吴新民一直在后面打着哆嗦,凉爽的秋夜,吓得是满头大汗。
今个无意间戳到张春花二十年前的痛楚,能够理智的不吵不闹算是一种克制了。没想到吴新民去搬喜乐这个救兵,经过喜乐在中间说和,气氛变样了。
“还给喜乐打电话说呀,就说我举凳子砸你,你继续去打电话啊”
“不敢了,不敢了”吴新民摇晃着头说道。
“给你打电话的时间”
“不打,坚决不打了,要不你来打我吧,出出气,行不行,或者我给你烧点水泡泡脚,你看可以吗”
“不需要你这个时候献假殷勤”张春花语气生硬的说。
“那,那你睡吧,不摘了,明早我一个人去地里拔花生,你就在家歇一歇啊”说完依旧站在张春花的身后。畏畏缩缩的,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张春花这时候一个怒气起身,顺势把脚边的凳子踢出去好远,径自的走到卫生间去梳洗了,吴新民身子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赶紧走到花生堆这里,把摘过的花生秧子收集一起,然后把地面上收拾一下。把凳子都搬到了屋檐下。战场打扫干净后,张春花也从卫生间走出来了。
两人不再说话。
吴新民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忍不住的长叹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不对,就这样发生矛盾。
自己也是嘴贱,干嘛一生气就找喜乐诉苦呢。本来是为了讨好买条烟,结果可倒好,烟没有着落,还被张春花数落,硬生生的把二十年的回忆录都搬出来,自己真的是找抽型的,怎么没事就牵着她往过去想呢。
唉!
再次拍了一下后脑勺,走到卫生间洗头去了。
谁没有个过往,谁没有个不可言说的心事,只不过都善于把它适当的隐藏在一个地方。但有时候无意去戳痛一下,会突然觉得原来疼痛一直都在,只不过是强忍着不去想罢了。
对于张春花来说,有了喜乐后不能再生育这件事,那是她一辈子的痛处,她不想这样。她也想多子多福,可是命不由己啊!往事历历在目的时候,才发现敏感型的人会格外的容易动怒,因为曾经的经历犹如一把利剑,就那样扎在胸口。看似过去很多年,早就该云淡风轻的去对待,可是有时候又觉得,那是一辈子的抹不去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