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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这,这么晚了……”张春花欲言又止的,看看马稻走路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好往下面问了。三个人尴尬的站在月光下,萤火虫四周晃动着,蛙鸣声阵阵,乡村的夜晚将一切不可描述的事情转变成朦胧化,看不清又不好意思说明,是与不是,猜测与怀疑,带出来的一系列疑问都显得无迹可寻。

“走,走,进屋坐,喝点茶,如果不是这事,我要去你们家里坐坐去,看看俺家喜乐,几天不见就觉得少点啥似的,你看看今个这日子多巧,我心心念着你们,结果你们大晚上的过来看我,心里是感激啊!”马稻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去开门。声音虽然听起来平和,但内心早就波澜起伏。钥匙插在锁眼的时候,马稻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着。她心虚了!

如果不是马稻打破僵局把二人带进屋里,兴许他们三人还在月光下尴尬的站着。彼此都紧张的不知所措。

马稻用力推开门口,张春花和吴新民一前一后的进到院里。

“嫂子,你太客气了,你这最近的事都够你操心了,还不忘喜乐那孩子,不过说喜乐也是有福气,就招你喜欢”张春花走进屋里后,顺便找个凳子坐下来了!奉承般的说道。

马稻强撑着身子给两人倒了两杯水,然后重重的坐在凳子上。吴新民两口子来之前还想着怎么开导马稻的,可是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历险记后,两人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题了,双手虽然捧着水杯,但眼神飘忽着看来看去。也知道马稻这些开场语也都是客套话。因为这是马稻最擅长的伎俩。特别是在做了亏心事之后更加的明显。

平常三人在一起那是无话不谈,可是今天气氛显得是多少有点尴尬,马稻强撑着面部表情尽量表现出自然微笑,但还是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丝疲惫神伤。

吴新民更像个缩头乌龟,接过水杯后过一会便放到桌子上,径自的蹲坐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好像该说的全忘记了,本来是过来慰问的,可是亲眼所见马稻从杨树林里走过来,思绪全被打乱,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看了看他们夫妻二人的表情后,马稻酝酿一下情绪,声音低沉的说:“实不相瞒,老蒯突然离开,对我的影响也是蛮大的,白天呢我还可以伪装一下情绪,假装正常的干活,忙碌着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平常好好的床上躺两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少了一个,心里会怎么想?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老蒯的离去。所以就开始回想老蒯的一点一滴,不管是吵架也好,和睦相处也好,那是我们几十年里的日常,现在突然之间再也没有了,再也经历不了了,我心里能不难过吗?从来到老蒯家到现在,地里活我基本都是打个副手,重的累的都是他在做,他说的女人是用来疼的,可是现在呢,疼我的人呢?世上再也找不到了。你们说说啊,这个狠心的老蒯啊,几十年的夫妻了说走就走,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呢,我情愿那天犯病的是我,而不是他呀,我啥都不会干,留下我干什么呢,我今个也是实在是难过极了,心想着晚上没人看到,刚刚一个人偷摸着去老蒯坟上哭了一会。”说到这里的时候,马稻情绪已经完全崩溃,大声的哭泣起来。

这样一派言论把张春花说的是泪眼朦胧。张春花见状拿起桌边的纸巾,在自己的脸上擦拭了几下。又拿出几张递给了马稻,马稻接过来胡乱的在脸上擦拭了一番。继续抽泣着,吴新民不得不掐灭烟蒂,找个凳子紧挨着张春花坐了下来。手不停的在头上抓挠着,他见不得女人哭,一哭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去哄,更听到这种声音会觉得像是在念咒语。瞬间天要塌下般难受。

张春花想安慰马稻,抓耳挠腮半天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突然间眼珠一转,发出灵魂般的问话:“咦,嫂子,你从树林那边过来的,有没有……”

吴新民赶紧捏了一下张春花的手,张春花识趣的不说话了。吴新民狠狠的瞪了张春花一眼,心里想“这娘们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春花看到吴新民的表情后,赶紧把头垂得低低的。

马稻正哭的起劲,突然听到张春花的半句话,突然像是刹住车似的停止了哭声,也许是这半句话点中要害,泪眼婆娑的看着张春花。哭声被刻意的克制下来。似乎想听一听未说完的话。但看到张春花突然间不说了,她好像洞察到了言外之意。

“什么杨树林”马稻不解的问到。

“嗨,就是看你从杨树林回来,想着之前不是经常有野猪晚上出来破坏庄稼吗?怕你一个女的遇上了危险,咱伤悲了也不能大半夜的跑到坟地里化解,太危险了”吴新民有理有据的辩解道。说完再次掐了一下张春花的手。张春花半天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说

“是是是,嫂子,你可别一个人大晚上去了,太危险了”

看着两人这会在面前一唱一和的。马稻好像也洞察出来问题了,抽泣着问到“我也忘了问你们了,这么晚,你们怎么过来的”

“哦,我们呀,我们今个出了个远门,刚好路过这里,就过来坐坐”吴新民连忙接过话题说着。声音显然提高了几个度,试图想把张春花的话题终结。岔开话题去聊,心里嘀咕着,这娘们今晚是怎么了,这话能问吗?

“出远门了?步行吗”

“去一趟南大山的庙上许个愿,那怎么可能是步行,累都累死了,谁知道在哪里遇上一个算卦了,结果谈话太投机,说的忘记时间了,一下磨蹭到天黑。摩托车在你们村口放着,想着你们村晚上寂静的,摩托车骑进来噪音太大,会把村里人吵醒,就停在村口那里,等会出去再悄悄的离开”吴新民继续语无伦次的往下面编着。

吴新民这么一说,马稻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眼神里的焦躁也慢慢消减。

“哦,你呀办事总是顾前思后的,真的是会为别人着想,你看看我,你们一来我就把负面情绪给发泄出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你们诚心诚意的过来看我。我也是在你俩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遇上别人都是假装出来的坚强,老蒯一走,我真把自己当成弱势群体了,在你们面前嚎啕大哭。一点也不顾及你们的感受,可是,我真的真的是难受啊”这一番话说的张春花又跟着掉起眼泪来。

“你看嫂子你这说那里话”吴新民接过话题说。

“人死不能复生。话糙理不糙,走的人咱风风光光的把他送走。毕竟人间最后一趟,咱不留遗憾,该置办的东西你都是选的最好的,咱做事问心无愧就好。留下来的人就好好生活,身体照顾好,不给子女们添麻烦,不给自己找病源,吃好喝好,事都过去了,明个的日子还是要开心的过,就这样就可以了。虽然说凡事需要过程,但咱不要因为这样而自暴自弃,这不是明智的选择。我跟春花过来也就是想安慰安慰你,事都过去了,咱还是要好好的生活。话又说回来,咱这个年龄段还算年轻,五十刚过,不要想到老蒯走了天就塌下来了,自己也可以撑起半边天来。”吴新民语重心长的说道,马稻的泪水就没有断过,一直在认真的听,默默流眼泪。

“对了。尽在这里发泄我的情绪了,你们这么晚过来,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过来的,在”张春花刚想说出在家吃的话,被吴新民再次掐了一下手。疼的张春花隐忍着,脸上狰狞的表情出卖了她。

这个晚上,也不知道张春花是被最早看到的一幕扰乱了心思,还是说急于想发表言论,每次话一开头,吴新民便感觉到不妙,眼神杀,掐手暗示,看似三人在交流着,张春花是最没有心眼的。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经过大脑过滤的言论让吴新民在一边可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也不知道咒骂了多少次自己的媳妇儿。

庆幸的是,马稻心里有鬼,没有特别的去看张春花,不然一看一准露馅。因为张春花词不达意。

“在南山下面的小馆子里吃里烩面”吴新民脱口而出。

“确定啊,这可是跟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啊,吃就是吃了,没吃我这会给你们做去”。

“吃了,吃了,你别忙活了,就过来给你说说知心话。”吴新民说完后,看了看身边的张春花,又看了看院里。

“中华呢,来到现在还没有见呢”

“他朋友打电话要他过去喝酒,就出去了”

“可以,可以,年轻人嘛还是要有些社交的,这来给你说说,我跟喜乐妈也算是今晚不虚此行,这也越来越晚了,你也收拾收拾睡吧,我们就趁月色早点回去,喜乐一个人在家也担心她”说完就起身站了起来,张春花也跟着站了起来。

“轻易不过来,这,这才说几句话啊”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有时间了就常来,但是嫂子,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咱活着都是为了孩子,好好的活着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过去了就强制性的让我们做个了断,不去想了啊”吴新民语重心长的说着。

“感谢兄弟,弟妹啊,真的大晚上的专门过来一趟看我这个孤寡老人”说完又忍不住的开始哗哗流眼泪。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张春花和马稻两个人紧密的拉着手。有点难舍难分的感觉。走到门口的时候,马稻满含热泪的站在门口与两人挥手告别。看着两人走到拐角处后,这才收回目光,站在门口长叹了一声后,眼神不自觉的瞟向门前那条小道,看见有个黑影站在那里,一个红色亮光在那里晃动。不用说,那个黑影站在黑暗处抽烟解闷呢!

马稻看了看四周,清了一下嗓子小声说“回去吧,不早了”说完后,又看向那里一会。这才依依不舍的把门关上。

靠在门上,竖起耳朵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马稻这才怏怏不乐的往屋内走去。

端坐在镜前,伸手解开长袖衣服上的第一个扣子,第二个也跟着解开,心口处,又是一处淤青。缓缓的闭上双眼,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夜,终究是要过去,夜终究是被白天代替。

以前对黑夜有无尽的殷切期望,因为那是梦的伊甸园,而今像是一个黑暗的布袋,被收纳进去后被几番摧毁,倒出来后开始修补满身伤痕,如此继往,心像是被蹂躏一样。再也经不起缝缝补补。

兴许,她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