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图看向男孩旁边的,比他瘦削一些的男孩。
他的小脸尖得同锥子一般,使得颧骨高凸,双眼湿漉漉的,黯淡无神。
“你是因为什么被这样对待?”
这个男孩转过头来,迷茫地望着他,嘴唇翕动,良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说不了话,”一旁的男孩回答道,“舌头没了。”
“舌头没了?”仓图疑惑,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了舌头呢?
男孩神色平静,似是没有力气多加言语,又或者,他早已清楚,言语无用。
他也曾跪地祈求,不过他的祈求毫无用处,少爷的脚践踏在他的脸上,鞋底的纹路,印在他稚嫩的脸庞上。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舌头呢?”
“少爷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只行礼,但没有张嘴称呼,
少爷用匕首割下了他的舌头,扔给了獒犬。
他的舌头太小了,少爷说,还不够给獒犬塞牙缝的,
平日里,獒犬都是吃最好的牛肉,少爷说,他的舌头血淋淋的,太恶心了,害怕獒犬吃了后会不舒服。”
“既然割了舌头,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他埋头的时候,少爷看到他在恨他,可是那时候他早已经被疼痛激起的泪水打湿了脸颊,哪里还恨得出来。少爷说了恨,那就是恨,他应该死。”
仓图彻底沉默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在人间发生的。
他抬头望向远处纯洁圣白的雪山,望向彩色经幡飘动的庙宇。
他无法想象,在天地间,最洁白的地方,在人人朝拜的佛脚下,黑暗遮蔽着整个天空。
“这算什么道理!”
看到仓图脸上无可抑制地愤懑,男孩神色依旧平静,如一潭死水。
“老爷说的,就是道理,我们死的还算痛快。”
男孩的话音落下,仓图心口一顿,死的还算痛快?
“如果,你能买下我,我便可以做你的向导,带你看看圣洁的天山,还有天山脚下堆砌的白骨。”
仓图摸了摸身上的钱袋,来时静英姑姑让他带上些金银,以做盘缠。
在崖漠,遍地金银,没有人在意它,更没有人觉得它有多么珍贵。
没想到,来到人间,这些崖漠人不屑一顾的金银,成了最宝贵的东西。
仓图掏出一小把碎金子,就这样轻飘飘的一点东西,就可以买下一条人命。
拿到了钱,那个身着破狼皮大氅的,带着厚兽皮帽的中年男人,将男孩手脚上的镣铐一一解开。
男孩看着轻松的手脚,尝试着,站了起来。
仓图立即将手中的羊皮大氅披到了男孩的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我带你去买鞋子。”
仓图带着男孩,穿过逼仄的小巷,在男孩的指引下,找到了卖鞋子的店铺。
看着那些精致的皮靴,男孩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转头看向了做工简单的羊皮靴子。
仓图将它买了下来,男孩穿上靴子,双脚早已麻木,但那刺痛感正在消失。
他抬起头,一滴泪滑落,渗入他被寒风吹裂的脸颊。
他感到了温暖,这是一种怎样神奇的感觉!
神,如同无数个夜晚,曾期待的,不敢言说,甚至不敢多想的,带着太阳光芒的神,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手开始有了温度,肿胀的脚开始又痒又痛,他不再被痛苦麻木的折磨着。
是的,他的血液不再凝冻,徐徐融化,缓缓流动着,就在他的这具身体里面。
乐阳往前走着,眼前手脚被镣铐锁住,身上只有几片破布,赤着双脚的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
人来人往中,无人在意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看着他们污黑的身体,肿胀溃烂的手脚,皮肉裂开的稚嫩的脸庞。
乐阳不解,他们是犯了什么样的大罪,被这样对待。
“你们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乐阳走上前,蹲下身,脚踩在一条散落在地上的镣铐上。
这镣铐上锁着的人,又去了哪里呢?
几个男孩听到乐阳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
“你们犯了什么错吗?”
乐阳看着眼前瘦削到颧骨凸起的男孩。
男孩抬起头,湿漉漉的棕色双眸看向乐阳。
“可以告诉我吗?”
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不能说吗?”
他费力地抬起手,铁链碰撞发出些哗哗声。
在乐阳的注视下,他将手指向自己的嘴巴,张开了嘴。
透过他干裂的双唇,微有些泛黄的牙齿,却没有看到他的舌头。
乐阳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他没有舌头。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乐阳询问时,一个身着破狼皮大氅的,带着厚兽皮帽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你也要买下他吗?”
中年男人的话,乐阳听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粒碎金子,又指了指脚边的男孩。
乐阳明白过来,伸手从袖口中摸索着。
她已明白人心险恶,不能轻易展露财物。
在这个过程中,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始终没有将钱袋拿出来。
看到乐阳摊开的手心,和手心里面足够买下几个奴隶的碎金子。
中年男人一点也没耽搁,将镣铐解开,回到了屋子里。
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异域来的人,竟然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两条贱命。
至于少爷那里,有了这些金子,足够他打点,到时便说已经将这两人都扔到山上去了。
谁又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呢,少爷更不会管顾这些的。
中年男人心满意足地将金子收起来,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临走远前,他看着剩下的几个男孩,若是再有人前来,将他们都买下,那今日便能赚下他几年的收入了。
乐阳带着男孩,快步离开了这里,转向了另一条街道。
她将手中的羊皮大氅披到了男孩的身上,又注意到了他赤裸的双脚。
“冷吗?”乐阳不忍心地问道,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她更没有想到,这天下,竟然有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
男孩茫然地看着她,冷?
他听不懂乐阳的话,就算能听懂,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寒冷带来的刺痛,早已经麻木,以至于他没有一点颤抖,呆愣得同木桩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