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夏油杰迟疑着问。
“杰，之前我们在横滨的时候，你是短暂做过死神临时工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简直是记忆犹新。
他在那块不大的城市遇见了人生许多没见过的事情，有的时候，他回想起横滨这座城市，都会出现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见过睁着一双无辜眼睛吸引人过去，下一秒就掏出枪来抢劫的小孩。
天上飞的红色小矮子。
幼女控的变态大叔。
喜欢各种方式自尽但是从没死过，疑似死神瞎了才能有的奇迹命硬绷带精。
还有横滨特产的黑西装……啊，也就是黑手党。
诸如此类的当地特色也就算了，令夏油杰印象更加难以磨灭的，当属自己糊里糊涂和羽生穗理签订了某种奇妙的“契约”之后，自己也可以看见灵魂的经历。
羽生穗理不讲道理地强买强卖，让夏油杰在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暗面之后，又迅速见识到了这个世界最悲伤的一面。
满大街的咒灵和挨挨挤挤的灵魂们简直形成了难以言说的视觉污染，再加上之后夏油杰还得为灵魂们实现临终心愿，他终于感到了难以遏制的筋疲力竭。
而这样的工作强度，羽生穗理却视为平常……
他只能说佩服。
“那时候你拿到了临时的工作手册，应当是知道这东西有多特别的。”死神小姐介绍说，“上面是可以看见人类灵魂的死期的，但是因为某种限制，持有者不能看见自己的死期。”
“但你看不见不意味着我看不见。”羽生穗理微笑，“我进入这个世界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发展几个同僚。你知道的——我一个死神，要负责这么多的任务量，怎么可能呢？”
“所以一开始，你和悟作为我最初遇见的人，我已经看过你们的死期了。”
这不是需要保密的事项，羽生穗理顿了顿，在夏油杰终于好像意识到什么的神情中，缓缓说出了自己看见的结果：“你会死。”
“当然，谁都会死，但是我特意点出，只是因为——你会死，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会死。”
这个消息就像平地惊雷，尚算平静的湖面登时泛起了惊涛，夏油杰瞬间睁大了双眼，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羽生看着他，澄澈的蓝色一瞬间从天空坠向海底，变成了一种认真的、冷凝的、沉重的坚冰。
所有时候的她都可能开玩笑，但是唯有此刻绝无可能。
“我说，你、会、死、在、你、二、十、六、岁、的、时、候。”
她一字一顿地说。
“一开始我当然是高兴的，就像最初我邀请你投入死神麾下时说的那样，你有强大的灵魂，远超常人的资质，只消再有一点执念，不过这个好办，人几乎都有执念。然后……你就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死神。”
“最妙的一点是——你二十六岁就会死。”羽生说，“我巴不得你快点死，然后成为羽生之三。”
夏油杰：“‘羽生之三’是什么？”
羽生穗理顿了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快点死，而那时候初来乍到就遇见如此合心意的未来同僚，我没忍住，才会对你发出邀请。”
这种令人虎躯一震、看起来就跟寻仇差不多的话语，被羽生穗理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居然没让夏油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顺着她的话，他也陷入了沉思：“我不认为自己会死那么早……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身为咒术界难得一见、稀有程度和六眼有得一拼的【咒灵操术】拥有者，夏油杰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那么早。
——过劳死？
别太荒谬。
——被杀死？
可是很快他都要升特级了，有谁可以在未来，直到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把自己杀死？
——诅咒？
不可能，身为六眼的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提醒他中了诅咒。
——中毒或者绝症？
更荒谬了，有硝子在呢。
就算实在是人类医学无法治疗的病症，大不了就粗暴一点，把生病的器官挖掉，再让硝子帮忙用反转术式治疗就行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诸多可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终指向了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难道我……是被你杀的？”
夏油杰豁然抬眼，对上羽生穗理依旧轻描淡写的视线，却忍不住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对、想想也是，羽生穗理巴不得他快点死，好跟她签订那种一眼看不到头的卖身契，免费打工百千年！
羽生：“……”
羽生微笑着拿出了太刀。
锐利的刀锋在最后一缕夕阳光芒微弱的照射下，反射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寒光。
“我想你脑子还清醒着的话，应该不会忘记以前你做死神临时工的时候，我交代过的注意事项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对吧？”
对于同期失礼的怀疑停下来了。
他后知后觉在脑海中想起了一句话。
夏油杰顿了一下，突然发现……或许是他误会了。
【不要改变人类原本的生死，你要记清楚了！就算那个小孩的灵魂哭着和你说他不想死，你也不能一时心软就把他的灵魂塞进那个被乱石砸没了气的尸体里面哦。】
【逆天改命的人值得敬佩，但是身为已经死过一遭的死神，帮别人逆天改命可是不可取的，你会遭受到严重的后果。虽然严格意义上你还是人类，但是既然做了临时工，也该遵守规定才行。】
对，对了。
依照死神的规则，依照羽生穗理曾经给他强调过的注意事项……
死神不能轻易改变人类的生死，所以羽生不会是动手的那个，那就只剩下……
夏油杰难以置信，一种比咒术师过劳死的荒谬还要荒谬的荒谬，就如缓慢生长却又甩不掉的刺梅藤蔓，一点一点地攀附上了他的心脏。
终于，他还是迟疑着说出了那个最没有怀疑过的人选。
“只剩下……悟？”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悟会杀了他，难道是说……他、他成为了和悟站在对立面的人？
羽生穗理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我也是这么怀疑的。”
“我也不怕告诉你，除了发展同僚的任务，还有一个时至今日才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头绪的任务，就是‘解决亡魂异常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是‘亡魂异常’吗？”
很显然，夏油杰是不知道的。
亡魂形态异常——就比如说上次羽生穗理祓除的那个可以改变人类灵魂的咒灵真人。
他害死了不少人，原本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正常人类灵魂被扭曲成了各种类似咒灵的恶心样子，这是“异常”之一，但并不完全。
除了形态异常，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亡魂数量异常。
“所以我在想……你会被五条悟杀死，是不是意味着你成为了诅咒师，还害死了不少的普通人，所以导致灵魂在数量上产生异常呢？”
毕竟夏油杰实力强大，还即将升特级，甚至他的术式有着那样不讲道理、毫无上限、理论上来讲可以吞服世间所有咒灵的、难以想象的增长空间。
“然后我就注意了一下——啊，没想到你这家伙还真憋着事情，咒灵那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能忍住不说出来的呢？”
所以羽生帮了他一次。
在那一天她突然提出咒灵球的味道很好，引诱五条悟也去尝尝。
夏油杰那时候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的建议，或许是因为……
因为羽生是用恶作剧的姿态说出这番话，没让他困窘；因为他也下意识想要对谁诉说这份变强所要承受的味觉上的“痛苦”……虽然那份心情，当时他没能察觉。
……是这样吗？
似乎是这样的。
“但是，你的死期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的任务也没有收到即将完成的提示。”
所以这个问题还是没解决。
羽生穗理也更加确信——夏油杰绝对不能死。
——就算得改变他的死期，羽生自己承担改变人类生死的后果，夏油杰也必须活着。
“侵蚀”算什么？
对于死神来说，“侵蚀”和任务相比完全不可能是优先级。
＊
“所以我依然在关注你。在星浆体事件之后，你那么明显的异常，悟那个被变强冲昏头脑、一时只顾着炫耀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吧。”
羽生穗理难得会有这样破天荒的细致和体贴。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浮现，这样的话如此平静地被她说出口……似乎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可对于夏油杰来说……
羽生穗理已经救他两次。
“……谢谢。”
临到此时，夏油杰明白了缘由，也相当没出息地哽咽了一下，眼眶难得有了情绪泄洪的湿润。
而在这样煽情的好时候，是个正常人都会宽慰他几句。
但是羽生穗理不正常。
看着夏油杰一脸感动到眼眶微红的样子，羽生穗理突然不怀好意地微笑，在夏油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出手机以迅雷之势——
对着夏油杰“咔咔”拍了好几张。
“今天这个甜点我很喜欢，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想吃。”
顿了顿，羽生补充：“你要是不给，我就把照片发在咒术师论坛，题目就写——《震惊！咒术界天才，未来的特级咒术师，堂堂咒灵操使夏油杰竟然迎风落泪是为那般！》”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
要流不流的眼泪瞬间憋回去了。
为了仅剩的一点名誉，他默了一下，迅速说：“成交。”
而后，深感丢脸的他迅速离开了这里。
但他走后，轻松的氛围却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羽生穗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敛下了眼睫，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翻到手册上有关夏油杰的那一页，只见最上面赫然写着没发生任何改变的几个字：
【夏油杰（状态：生）
死于2017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