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穗理赶到的时候，被满屋子的灰尘结结实实地呛了一下。
挥挥手驱散眼前的灰尘，无下限术式瞬间包裹全身，隔绝糟糕的、布满灰尘的空气，羽生才感觉自己好了不少。
伏黑甚尔一点没嫌弃地坐在被灰尘蒙住的沙发上，双目有些失神，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羽生穗理：？
“你怎么了？你口中那个‘鬼’呢？”
她记得伏黑甚尔是说有“鬼”啊，但是羽生进门之后，却一点也没感知到这幢房子里有“灵魂”。
伏黑甚尔回过神，魂不守舍地指了指一扇童趣的门。
“里面。”
他的声音很是艰涩，失神的表情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伏黑甚尔太反常了。
羽生顿了顿，正打算去看看那个“鬼”，然后再询问伏黑甚尔相关的事情，但是她刚刚迈出一步，又听见他补充。
“……本来是在那里。”
羽生穗理脚步一顿。
“本来？”
这个用词太含糊，死神小姐推开儿童房的门一看——果真是空空荡荡，干净得很。
死神小姐神情一肃，掩盖在墨镜之后的湛蓝色瞳孔微微眯起，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还能找到她吗？”伏黑甚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肉眼可见的颓丧。
“倘若这里原先真的有一个灵魂……”
羽生穗理顿了顿，身边的空间裂开一道缺口，她伸手进去，拿出了自己的工作手册，“我可以找找看。”
“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人真的拥有灵魂。”伏黑甚尔听到这句话，眼中似乎亮起了一些什么。
对什么都得过且过的男人神情蓦然执拗起来：“帮我。”
羽生穗理转过身。
“当然可以。但是在那之前，为了保证事情顺利进行下去，我们还是先来聊聊吧，甚尔君。”
黑发蓝眼的死神小姐盯着他，眼神锐利又冷静。
“第一个问题，你看见的灵魂是谁？”
场面静默一瞬。
窗外清风吹拂，挂在窗子上的风铃又一次发出“叮当叮”的声音。
“……是我的妻子。”他说。
“是小惠的生母吗？”羽生穗理之前看望伏黑姐弟的时候知道，他们是重组家庭。
“对。”
“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看见她的？有没有接触什么东西……或者在什么特殊的时段做过什么事情？”
伏黑甚尔回忆了一阵。
“没有。”他答，“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早上，很早。我回来看看，推开了那扇门，她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第一时间联系我的吗？好……不用回答了，显然不是。”
伏黑甚尔分明在这里待了不久的时间，他说那时候是早上，而羽生已经一觉睡到了凌晨才收到了他的消息。
“她是怎么消失的？”
伏黑甚尔茫然地举起手看了看。
“我只是……想去碰一下她。”
他伸出手的瞬间，昔日妻子的灵魂就如转瞬即逝的雨水掉落在地上溅起的晶莹水花。
——须臾美丽之后，就那样迅速消失了。
死神小姐翻开了手册。
“容我多嘴一问，你的前妻故去多久了？”
“四年。”他说。
顿了顿，生怕信息不准，又补充：“……零三个月。”
查阅手册的动作微微滞了一下。
羽生随口说：“看不出来，你还挺痴情。”
伏黑甚尔没有回答。
他看着羽生穗理的动作，良久后，少女抬起头：“找到了。”
“你的前任妻子叫禅院静子……是当时跟着你改的姓氏吗？”羽生一边看一边念，“死于四年前，亲缘……伏黑惠……唔……亡魂的状态是……”
羽生穗理往后一翻，突然就愣住了。
伏黑甚尔语气有些急促：“然后呢？”
结果羽生的声调比他更急促：“你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快想想，你得到了什么……拿走了什么特殊的咒具或者咒物？！！”
“我没……”他只想知道那个灵魂的事情。
“你快想想！”
伏黑甚尔沉下了心，看见羽生穗理的反应，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有问题，是吗？”
死神小姐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
“在她故去的第二年，她的灵魂已经前往了彼岸。”
这是手册的记载。
那时候这个世界或许还未被发现崩坏风险，负责者是个普通死神，他效率显然不是很高。
所以……故去者的灵魂整整徘徊了两年才有机会去向彼岸。
“但是她确确实实转生了。”羽生说。
伏黑甚尔扯了扯唇角。
“……我不信。”
那他看见的是什么？
幻觉？
可是她分明那么真实……
“我不至于骗你。”羽生答。
“你现在看不见手册的内容，但是我看得见，上面还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死者的愿望。”
这些东西都是记录在册的，绝对不可能有错。
伏黑甚尔沉默了很久。
“是什么？”
“「我想看看我的丈夫和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她一字一句地把那句话念出来。
“甚尔君，我记得当初找你的时候，和你介绍过死神这份工作如何的。”
【实现亡者心愿，指引亡者往生。】
伏黑甚尔蓦然一怔。
两年前……
他那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是带着那个小崽子去不同女人家里睡觉？还是已经和现在这个各取所需的女人结婚了？
但不管是哪个……她看见了绝对不会开心的。
羽生低声说：“她的愿望仅仅只是看看你和小惠，所以不管你把小惠带成什么样子，她的愿望都算是实现了。”
“不过，有的时候，实现愿望并不意味为着心满意足。”
羽生牵引过很多灵魂。
她知道的。
禅院静子想看看伏黑甚尔和伏黑惠过得怎么样，本质上还是想看他们过得好。
不用猜都知道，作为妻子和母亲，她肯定是希望伏黑甚尔在她死后也能好好照顾伏黑惠，好好生活，不自甘堕落。
其实这也不是多难实现的事情，毕竟大部分人都明白情绪归情绪，生活归生活。
但是那个人偏偏是伏黑甚尔。
他自甘堕落太过，没道德没人品，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常世的牵挂叫他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但是这点牵挂却没了。
而他又是个某种意义上实打实的……脆弱者。
“那之前房间里的东西是什么？咒灵？”
“唔……我没看见咒力残余，或许不是哦。”
羽生穗理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不是说了那天很早吗？或许是因为正逢日月交替的时间，你们人类世界不是有句说法吗？日月交替的时间阴阳的隔阂最淡，最容易‘逢魔’。”
“这话某种意义上说的没错，仔细想想，或许就是因为有人曾经见过从彼岸跑出来的东西，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传言。”
“或许你只是遇见了一个贪食的恶心东西，那东西精准窥见了你的内心，然后变成了最能牵动你的东西，再用风铃声诱你过来。”
“结果你也看到了……你很强，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让那东西不敢动弹地被镇在原地，你一伸手，它就散掉了。”
“……只是这样？”
大费周折如此久，只是这样？
“不。”
羽生穗理说，“我依旧觉得，你肯定碰了什么东西。”
“那些从有能力从彼岸逃到这里来的货色没那么容易消散的，你一伸手它就散了，简直就跟碰过什么死神的物品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那东西十年不一定出来一个，你怎么就能这么倒霉……这种概率，还是去买彩票吧。”
羽生穗理顿时笑起来：“你把所有的彩票买到只剩下一张，剩下的那张必中。”
这反向赚钱思路，谁看了不说一句好。
＊
事情结束，少女告辞。
伏黑甚尔在短短几天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沉寂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开始相信羽生穗理的说辞。
死神或许是真的。
灵魂或许是真的。
静子的愿望……
或许也是真的。
刻意忘记的那一块记忆被迫着想起，伏黑甚尔想到了伏黑惠，想到了静子或许会失望。
可是、可是他完全没办法把那个小崽子带好。
两年前，那个崽子就可以看见丑宝了。想来将来会觉醒术式……潜力还不低。
不。
或许……现在那个崽子就已经觉醒了。
只是太久没去看过他，伏黑甚尔不清楚。
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逃离“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的禅院家，但是如果那个小崽子去那里……
虽说是个烂地方。
但至少比现在这样好。
伏黑甚尔恍惚了一下，丑宝爬过来，他从丑宝的嘴里掏了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生涩地打了个从没播出过的电话。
“喂，我有个儿子，你要不要。”
谈妥交易之后，伏黑甚尔把手机放回了丑宝的口中，他看着这个用作储存的咒灵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前几天，他确实接触过一个特别的东西。
那时候他去接了任务，去横滨杀了一个隶属于异能……什么科的人，雇主说那人保管的东西至关重要，要求别打坏了，最好给他抢过来。
伏黑甚尔倒是把人杀了，东西没来得及抢，他只记得那个死人怀里的箱子很轻，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页纸。
他甚至怀疑雇主被骗了。
但是秉承着拿钱办事不多问的理念，他还是会把那一页纸带走。
只可惜没走成，突然来了一大群隶属于那什么科的异能者，还有不少带着枪和士兵把他团团围住，就要他交出手上那一页纸。
伏黑甚尔看见那么多人，觉得这笔单子不划算。
他也不想和难缠程度和咒术师差不多的家伙们对打，就把纸交出去了。
现在看来……
只能是那一页纸了吧？
那一页纸，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算了，又和他没关系。
横滨那地方又开始乱起来了，听说又来了个什么外国组织，伏黑甚尔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接那边的委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