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雪醒来时,自己被顾寒舟紧紧抱在怀中。
顾寒舟哭的泣不成声,他的模样很是狼狈,全身湿漉漉的。
沈洛雪依稀记得,坠入海里的那一刻,因自己重伤而失去了力道,好像是顾寒舟随自己跳入海里,他吻上了自己的唇瓣。
大海蔚蓝,海水汹涌,海底似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那时的她因呛水而挣扎,可越挣扎嘴里的血就吐的越多,随着海水散去。
沈洛雪此刻只觉全身好痛,她哑着声音轻声道:“寒舟,寒舟……”
顾寒舟以为自己幻听,他立马去看自己的怀中人,看着沈洛雪醒来时,他欣喜若狂,喜出望外,“洛雪!”
一出声,嗓子沙哑的厉害。顾寒舟的臂膀松了松,她才发现方才为她挡掌的影卫也双膝跪地,面上挂着还未干的泪痕。而谢秋陵也跪在地上,他低头不语,表情痛苦自责。
影卫流血不流泪,这是规矩。但这个影卫却无声无息的落泪了。
沈洛雪这才明白,自己还是有人在乎的。她心里有一丝欣慰,突然感觉全身没那么痛了。
“咳咳咳……”
沈洛雪一阵咳嗽后,一摊血从她嘴里涌出。
“主子!”
“洛雪!”
顾寒舟和影卫还有跪在顾寒舟身后不远处的影卫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沈洛雪听到这十个影卫因担心她而发出微颤的声音,看着他们因在乎自己生死而着急的模样,心里又热又暖。
原来,她的影卫,这么忠心!
她的十名影卫都不曾离她而去。
顾寒舟用袖子擦了擦沈洛雪嘴角的血迹,顾寒舟轻声道:“洛雪,你起身坐好,我给你治伤。”
沈洛雪察觉自己的衣服是干的便明白顾寒舟等人已不是第一回用内力给她治伤了。
沈洛雪抿了抿唇,“寒舟,扶我起来。”
顾寒舟本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虔诚跪在地上的十个影卫,也不好当中搏了她的面子,便扶她起了身站稳。
沈洛雪在人群中没看到林盖,她问道:“林太傅呢?”
一提起林盖,众人眸光微暗,一脸沉重,都低头不语。
站起身的谢秋陵双膝跪地,他抱拳行礼,“殿下息怒,我等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十个影卫又齐刷刷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请殿下责罚!”
沈洛雪明白了,林盖掉入海中,死无全尸了。
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砸进了沈洛雪的心里,疼的她忍不住发颤,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似笑似恨,苦从心起。
真是躲得过豺狼躲不过虎豹,为什么上天无眼,要让好人遭殃,让寒朝连接失去两位忠臣,而却要让祸害遗千年呢?
这不公平!
顾寒舟上前温声安慰道:“殿下,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太过伤心会伤了身体的。”
沈洛雪缓缓叹出一口气,“寒舟,你说我若就此回去,该怎么和皇婶交代?”
“殿下已经尽力了,相信王妃会理解殿下的。”
“但愿吧!”
沈洛雪平复了一下情绪,言归正传问道:“今日袭击我们的人,应是胡族。既然他们已经决心要攻寒,那必是已然知晓寒朝无将可守的消息。”
顾寒舟问道:“那我们要先回京,将此事禀报于陛下?”
沈洛雪摇头,“不,我们若走,襄,乾,施三州的百姓就会遭殃,但凭我们几个人也无法守城。”
沈洛雪转身,看着九个黑衣人,随手点了两个,命令道:“你们现在就回京,八百里加急,将此事报给沈洛轩虞清欢,一定要快。”
两黑衣人行了一礼,“是!”
语毕,转身离去。
沈洛雪对着顾寒舟问道:“施州是不是住有一位告老还乡的将军,名覃章,他手中曾有一支他亲手建立的覃家军,三万左右。虽都解甲归田,但都住在施州对不对?”
覃章生于芒州,自幼家贫力学,博通经史。早期担过散骑常侍,后因熟读兵法,善于排兵布阵,所以被幸帝升为前将军。
他手下的三万覃家军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曾跟随过他四处征战,他平匈奴,战孤国,从无败绩。
两国之战,施州便是他攻下的。两国之战后,沈洛枫登基为帝,他便主动卸下战甲,解散三万覃家军,让他们卸甲归田,自己也奉上辞呈,告老还乡。
沈洛枫本是不舍,毕竟朝中的武将经赵显肆意打杀后,少之又少。所以,他为了留住覃章,甚至说过要给他加官进爵,册封王侯,可覃章却说,封侯非我意,愿天下太平。
说完,他决绝离去,此后,便隐居在了施州。
顾寒舟微微点头,“不错,覃老将军是住在施州。”
沈洛雪抬头看了看顾寒舟一身的湿衣,她伸手握住顾寒舟的手腕,动用内力,便帮他烘干衣服后,转身离去。
而影卫,谢秋陵和顾寒舟也紧跟她身后。
沈洛雪和众人来到乾州城内,她让顾寒舟领了二个影卫去襄州埋伏观察,一旦胡族人航海来袭,就即刻飞鸽传书给她。
至于招募在襄州的十万士兵,沈洛雪考虑到他们没上过战场,也不曾被训练,上去与他们作战也是一死,便让顾寒舟先率领三万与他一起作战,其余人留在襄州城内,若顾寒舟抵挡不住时,再让七万人帮忙一起守城。
顾寒舟领着两个影卫领命离去。
乾州离施州不远,而沈洛雪自己在乾州买了三匹马,他让谢秋陵带着四个影卫就守在乾州。
而她自己带着剩余的两个影卫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施州。
这其中一个影卫便是为她挡掌之人,还有一个影卫与这影卫关系表面看去极好。
三人轻装上路,一路急行,只花了三个时辰,赶到了施州。
来到施州,天已漆黑。
沈洛雪顾不上歇脚住店,他只能在大街上向家家户户打听,覃章住在何处?
还好,覃章毕竟是寒国曾经的名将,人虽不入庙堂,可在施州依旧名声大噪,沈洛雪在路人的指引下不一会就找到了覃章的家。
覃章的家在一处安静的小巷里,砖瓦做房檐,檀木做房梁,看着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沈洛雪走上前扣门。
三遍扣门声过后,开门的是一女子。女子身穿布衣,打扮的如一村妇。她看到沈洛雪,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询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沈洛雪沉下气,心平气和的问道:“请问覃老先生覃章是住此处吗?”
女子微微点头,“是的!”
“那有劳姑娘进去向覃老先生说一声,就说门外有一女子求见,姓沈!”
沈乃皇姓,普天之下,除非是皇亲国戚,否则无人敢用此姓。
女子没有读过书,自然不懂沈洛雪的意思,但她还是很有眼力劲,她见沈洛雪气质非凡,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华贵精美无比,便也知她定不是寻常百姓。
女子微微点头,“好,姑娘稍等。”
女子语毕,便关了门走进屋里。
八月秋风徐徐,吹落的桂花,满街飘香。
良久,大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老人穿着粗布麻衣,脸虽横沟纵横,但却精神抖擞,腰背挺直。
此人就是梓寒年间的名将——覃章。
覃章一眼就认出了沈洛雪,他立刻行了跪拜大礼,“草民……”
沈洛雪连忙阻拦道:“覃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吧!”
覃章站起身行了一礼,“是!”
覃章连忙将沈洛雪往屋里请,可沈洛雪却拒绝,她将他们一路行来的经历全部说给了覃章听,她希望覃章能重新帮他聚集起那三万覃家军,帮她一起抵抗胡族。
覃章知道沈洛雪的能力,又在两国之战时曾亲眼目睹过沈洛雪的武功和聪慧之处,他心里对沈洛雪是有钦佩的,只是替她惋惜,她是个女子,若她是个男子,别说皇帝她做得,就是让这天下一统,对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的事。
覃章怒从心来,他嘲讽道:“见过蠢得没见过这么蠢得,这胡族既没死绝,就该自觉惜命,而不是急着过来送死!”
覃章说话大气豪爽,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覃章行了一礼,“殿下勿忧,草民这就将那三万覃家军召集回来,一起守护施州。”
沈洛雪回礼,“如此就多谢老将军了。将军,待本宫回京,必会将老将军今日之义举上达天听,让陛下好好赏赐老将军。”
覃章笑着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殿下,其一,覃章早已不是臣子,所以殿下无需称呼我为老将军,其二,官爵王侯都不重要了,覃章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只要寒国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覃章愿永住施州,做个农家翁,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便比什么都强。”
覃章行了一礼,一脸严肃道:“殿下,事不宜迟,只能恕草民失陪,先行一步,去集结军队了。”
沈洛雪微微点头,“去吧!”
覃章语毕,便转身进屋。
沈洛雪转身离去,两个影卫跟其身后。
小巷里,其中一个影卫的双手紧握成拳,紧了松,松了紧,他心不在焉的跟在沈洛雪身后,微红的唇瓣抿了又抿,他有话想说但又不敢明说,更不知从何开口。
沈洛雪也察觉到身后影卫的异样,便问道:“你怎么了?”
影卫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沈洛雪发现了,他心惊肉跳,诚惶诚恐的说道:“主子,属下有一事要斗胆禀报您。”
沈洛雪随口应道:“说!”
影卫的脸瞬间惨白一片,他声量微轻,细细说道:“主子,属下罪该万死,属下,动情了。”
沈洛雪听后并不惊讶,影卫是主子的影子,但也是个人,就算强行让他舍去七情六欲,但他终究是人,动情在所难免。
沈洛雪依旧气定神闲,“动情是影卫的大忌,罚的可不轻啊!”
扑腾~一声响,两个影卫双膝跪地,一影卫发出沉重认真的声音,哀求道:“主子,求您能不能看在属下为您挡上一掌的份上放过他,就算您不放他出府,肆意惩罚,但也求您饶过他性命。属下知道,影卫动情乃是死罪,属下愿替他一死。”
沈洛雪脚步一怔,她转身看向这个帮她挡掌的影卫,目光上下打量这个愿替他身旁影卫开脱之人。
这影卫模样生的极好,眉目清秀,腰身紧致,即便是跪在地面,他的腰背依旧挺直,没有丝毫下垂。他的唇瓣轻薄红润,眼中似有星光一般,明亮深邃,下颚轮廓分明,脖颈修长,连手都保养的极好,白皙细腻,光滑如玉,这副勾人模样,倒不像个影卫,倒像个男宠。
沈洛雪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影卫红唇翕张,他心跳如鼓,但还是小心翼翼应道:“回主子,属下影玉。”
影为姓,公主府的影卫都以影字开头。
沈洛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影玉不敢猜测沈洛雪的心思,只大着胆子轻声道了句,“主子!”
沈洛雪一边走一边应道:“我又没说要杀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
两人心里如释重负,他们对着沈洛雪磕头,异口同声道:“谢主子不杀之恩。”
两人语毕,才缓缓从地上爬起,跟上沈洛雪。
沈洛雪随口问道:“你又叫什么?对哪家姑娘动情了?那姑娘家在何处?哪的人?”
影卫轻叹口气,他不敢撒谎,只能如实回答,“回主子,属下影珏,当年在两国大战之时,属下跟随主子一同上阵杀敌,后来重伤掉在河里,被一姑娘所救。那姑娘是施州人,叫琬娘,就住在施州城一偏僻小巷里。从灏寒一年起,属下就会将自己每月五两的奉银偷偷寄给琬娘,至今已有七年。”
能进公主府做影卫的,相貌都长的不差,几乎都是美人,但做公主府的影卫除了受刑时很痛和出任务时生死难料外,其余的待遇都很好。
沈洛雪微微一笑,“你既喜欢她,那她一定不差。现在战乱未起,本宫还有点空闲时间。不如带我去看看她,如何?”
影珏误解了沈洛雪的意思,她以为沈洛雪要杀了琬娘,他顿时吓得汗流浃背,连忙请罪道:“殿下,属下罪该万死,但错不在琬娘,属下愿一死请殿下息怒,但求殿下不要杀了琬娘……”
影珏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恐慌。
沈洛雪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要杀她?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去看看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情,若本宫也觉得她好,本宫还你身契死契就是。”
影珏听闻,一时由悲转喜。他一时之间突然对沈洛雪改观了,世人都道沈洛雪喜怒无常,没有人性,可现在在他看来,沈洛雪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
影珏破笑为涕,他行了一记跪拜大礼,“影珏谢主子的大恩大德,这份恩情属下铭记五内,永不会忘。”
沈洛雪对影珏的跪拜无感,她只淡淡道了句,“等将胡族驱赶出寒后,本宫就给你自由,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与公主府便在无关系了。”
沈洛雪语毕,便径直离去。
影珏问道:“主子,您不是要去?”
沈洛雪停下脚步,打断道:“你的家事,本宫懒得去管。”
沈洛雪语毕,头也不回的离去,影珏站起身,影玉和影珏紧跟其身后。
星月交辉,华灯十里。
客栈二楼,客房里,影珏和影玉两人对坐。
按常理来说,他们要时时刻刻保护着沈洛雪的安全,但沈洛雪今日命令他们回房休息,保存体力,过几日好一同作战,抵御外敌。
他们听了令,就放松了一日。
影珏伸手从桌面上拿了一块糕点一边品糕一边问道:“兄弟,时隔多年,你还对主子存有爱慕之情吗?”
影玉伸手端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主子天人之姿,如天上月,而我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下属,如地下泥。我能做主子手中的一把刀,都已是极好的,还敢妄想什么呢?”
影珏轻笑一声,“兄弟,其实主子再厉害,她也是个女人,需要男人呵护。而且主子性格别人不知,你我在公主府做了多年影卫难得还不知晓吗?主子喜文武双全的美男,而你从主子两岁起就伺候在她身侧,这么些年,你又生的一副好皮囊,不如拿去邀宠,只要你卖力讨好她,主子一定会喜欢上你的。额啊~”
影珏刚语毕,脖颈就被影玉狠狠掐住。影玉脸色阴沉,面上渲染一层冰霜,眸中是隐忍不住的杀气,他一字一句道:“其一,主子是女人不假,但她却比男人还强。她是需要人呵护她,但她不需要有人可怜她,因为她自己就是可以主宰世间,统领天下的王。其二,主子生来尊贵,她是天潢贵胄,不是我们这种从脏水泥地里爬出的人可以染指的。其三,你若再敢用言语轻贱主子,侮辱主子,就别怪我不念当年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而直接杀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影玉将手从影珏修长的脖子上放下,影珏抱怨道:“真是的,我不过就给你出个主意,你至于要掐死我吗?再说了,我何曾不尊重主子?我从进公主府的那一刻起,我对主子忠心耿耿,什么时候有过二心?这反倒是某人啊,一天到晚,做梦都是想着和主子缠绵悱恻,屋里还总是收藏着主子的画像,主子一有点风吹草动,那是第一个冲上去查看情况,见他没事才退在一边,默默守护……”
“住口!”
影玉被说中心事,心里羞愧不已。他勃然大怒,厉声打断道。
此刻影玉只觉心情烦闷,便站起身离去。而在门外偷听的沈洛雪见影玉要出门,便立刻施展轻功,不动声色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