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停,雨过天晴后,蓝天白云下挂着一道七色绚烂的彩虹,横跨天际。
屋内的纱窗下摆着矮几,唐峰和唐浅对坐矮几两旁的蒲团上。
唐浅微微一笑,“父亲,女儿自入宫后,能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还请父亲莫怪女儿不孝才好。”
唐峰眼中微寒,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贤妃娘娘,只要您在宫里与陛下和睦相处,相敬如宾,那就比什么都好。”
唐峰说话一贯冷漠刺耳,唐浅已经习惯了。
唐浅端起面前的茶杯,将杯中茶水抿了一口。才问道:“父亲,女儿回府已有一个时辰了,怎么没见到团团啊?”
唐峰依旧面不改色道:“为父已将团团送入了学堂,要很晚才能回来。”
唐浅试探问道:“敢问父亲是哪座学堂,在何处啊?女儿想亲自去看看他。”唐浅怕唐峰不愿意,便笑着改口道:“就只远远看一眼就好,只要看见他过的好,女儿就立马回宫,绝不耽搁一点时间。”
唐浅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震动。
只见唐峰愤然作色,他阴沉着一张脸狠狠拍响桌子,怒斥道:“胡闹!唐浅,你既入宫就应该明白自己的使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不是将心思都放在一个见不得光的杂种身上。”
唐浅从小就懂隐忍。唐峰在唐浅小的时候就总对她恶语相向,她也早就习惯,这一次她知道唐峰一味转移话题,又不让她见孩子,那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巨大的痛感在心中蔓延,她气息变得不稳,可还故作淡定,唐浅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力道之大让指甲陷进了皮肉。
唐浅抿了抿唇,虽强颜欢笑,但司马府她一刻都不想多待,而面前的人她此时也只有恨意。
唐浅本可以嫁给穆若宁,从而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但却被眼前这人因自己的私心而将自己的幸福给毁了。
唐峰逼唐浅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人,现在还杀了她的孩子。这份养育之情到此刻,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唐浅便不欠唐峰什么了。
唐浅强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咬牙说道:“父亲说的是,女儿此刻身体不适,就先行回宫了。”
唐浅说着,从蒲团上站起身,转身离去。
唐浅好歹是贤妃,表面的样子还得做足,唐峰假模假样的行了一礼,“恭送娘娘!”
唐浅也没在意,等到出了司马府后,上了马车,她眼角蓄积的泪水才掉落下来,她抬手却发现掌心里全是血印,而指尖泛白,此刻,还在不断颤抖。
公主府的庭院里,红墙下杨柳依依,还栽种着三棵桃树。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开的旺盛之际,春风拂面,花香四溢,满院春色撩人。
大堂里,跪着一个身穿绿衣的男子。
初春的天气微微泛冷,可男子却被吓得满脸热汗,汗珠将他身上的衣襟浸湿。
而他正是狐灵,他背叛了沈洛雪,今日,沈洛雪是来找他算账的。
高坐在椅子上的沈洛雪冷笑一声,“狐灵,本宫当初救你,你不但不懂知恩图报,还将本宫的计划泄露出去。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沈洛雪一句话虽说的平静如水,可狐灵却已浑身觳觫战栗,脸上面如死灰。
狐灵一个劲的磕头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并没有将您的计划泄露出去,奴是故意说给大司马听的。而且是以三殿下的名义说的。”
沈洛雪笑的玩味,“你说说,为什么故意说?说得好,本宫今日就饶了你。”
狐灵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本想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却不曾想心脏还是乱慌乱跳,狐灵一字一句道:“殿下,奴假意让大司马听到,是因为想帮您。只有大司马知道了此事,他才会去找太后,联合太后置杨家于死地。这样,殿下派人去杀团团,就会异常顺利,中间不会有阻碍。只不过给殿下添的麻烦是,大司马是个若得不到就会毁掉的人,倘若大司马知道鬼骑军宁死也不愿效忠他,他就会找人将这四十万鬼骑军给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沈洛雪的声音温和了些,“你在唐峰那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大司马想着等杨昭年死后,向太后讨要钱财,再拿钱财安抚鬼骑军,让他们为大司马卖命。”
沈洛雪冷笑一声,“这个蠢货,若鬼骑军这么好收买,本宫也就不会大费周章的去讨好杨小将军了。只不过太后也真是蠢笨如猪,经他们这般消耗,国库再多钱也迟早会穷。”
沈洛雪瞥了一眼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狐灵,她问道:“你是怎么让大司马听到的?”
狐灵战战兢兢说道:“因娘娘信任,奴在宫里也能说得上话。那日大司马打着有急事要面见太后的幌子去太后宫殿时,奴故意让几个鸾凤宫的婢子陪着奴去后花园采花,于是故意跟婢子说娘娘过些时要出宫回门的事还在路上抱怨了几句,说是二殿下给内务府物色了一批新人进去,其中就有几个人分到了鸾凤宫,现在总喜欢变着花样向娘娘邀宠。”
沈洛雪笑着夸赞道:“狐灵,你还算有点脑子。”
狐灵曲意逢迎道:“谢谢殿下夸奖,要不是殿下救了奴,奴也不会有今天,奴给殿下效力,是应该的。”
沈洛雪站起身走到狐灵身侧,狐灵不敢看她,但心里的恐惧已到极点。
沈洛雪伸手去触碰狐灵的衣衫,却发现狐灵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沈洛雪见狐灵还是抿唇低头不语,她微微一笑,笑靥如花。
沈洛雪好歹也是情场高手,纵横风月场所多年,有的是手段把人弄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沈洛雪看着狐灵那张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的脸,她有心逗弄,对着狐灵的耳边恶意的吹了几口热气,吐气如兰,丝丝热气进入耳中,酥麻感顿时涌上心头,像蚂蚁爬过一般,狐灵顿时只觉浑身燥热发痒。
“唔!”狐灵受不住的嚬呻一声。
沈洛雪的语气暧昧道:“别怕,你这次办事得力,本宫不会杀你的。”
狐灵虽是紧张到恨不能原地消失,但他的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又红,心脏噗噗直跳,但他还是轻声道:“谢,谢殿下,不杀之恩!”
沈洛雪离开她耳边,直起身站立后,狐灵一双魅眼如丝,他忍不住的将眸子往上看了看,顿时只觉沈洛雪这张脸,肤如白瓷,色如晶玉,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狐灵心中不自觉莫名生出几分肖想。只觉此等美人就算是恶魔杀神,那自己也甘愿死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沈洛雪看出狐灵眸中的痴迷,笑容越发艳丽,语气越发温柔,“想什么呢?”
只一问,让狐灵从沉迷中渐渐清醒,他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立马下跪请罪道:“奴,奴不是故意的,请,请殿下恕罪!”
沈洛雪轻笑一声,“狐灵,等贤妃的事办完后,你就住在公主府吧。你这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日后,就给本宫一人当男宠好了。”
狐灵心知,给沈洛雪当男宠,只会死的更快,毕竟她是出了名的活阎王,一点不顺他心意,他就要杀人泄愤。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自己不过是个可以令人随意践踏的蝼蚁,他此生活的卑微屈辱,他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尝试了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敢死。他想活着!
狐灵行了一礼,“谢殿下恩典,奴能伺候殿下,是奴的福分。”
沈洛雪摆摆手,“去吧!”
狐灵行了一礼,便站起身默默退下。
鸾凤宫中,唐浅和沈洛枫对坐于蒲团上。
唐浅伸手给沈洛枫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笑道:“陛下,臣妾记得,骠骑将军还在家中守孝是吧?”
沈洛枫不解,“爱妃何故想到他?”
唐浅轻叹气,满脸忧愁,“这几日臣妾思来想去,只觉好生不对。本朝自开国以来,以忠孝仁义治国,而骠骑将军身为武官之首,更应做百官表率。杨老将军为国而死,骠骑将军于情于理都应为他守孝三年。所以陛下,您不如就做一件善事,下道圣旨,让骠骑将军就在家里守孝吧。”
沈洛枫蹙眉更是疑惑,“若让骠骑将军在家守孝,那岳北怎么办?”
唐浅展颜一笑,“陛下,你让骠骑将军将四十万鬼骑军交给您不就行了。满朝文官武将有数百之多,在朝中再找位武将去守岳北不就行了吗?”
沈洛枫“嘶~”了一声,大惑不解,“先帝在世时,就让赵家着手,将满朝武将全部秘密处死,现在朝中的武将已经不多了。”沈洛枫一脸为难,“阿浅,你觉得,朕能找谁呢?”
唐浅故作头疼的想了想,才抿唇一笑,“陛下,您不是最信任玉督主了吗?将杨家的兵权缴了之后,您可以将兵权交给他,而后让他帮您守岳北。毕竟,玉督主武功超群,若一直留在宫里,既不能建功立业,又一身武功无用武之地,所以,您不如就把兵权给他,其一,杨家虽忠心,可毕竟他们深得人心,此举也能敲打一下杨家。其二,此举可以成全骠骑将军的一番孝心,想来骠骑将军也是会愿意的。再者,您把兵权交给玉督主,也可以增进您和玉督主之间的感情,日后他为您卖命,就会更加尽心尽力。待玉督主去守岳北后,您就不如开始在民间挑选将才,为朝廷多增武官。待三年之后,您再将玉督主调回京畿,封他王侯将相之位,虽然宦官不可分封王侯,但您可跟百官解释,只拿他的战功说事,给他破例一回。玉督主一回来,您再把四十万鬼骑军归还给骠骑将军,让他继续去守岳北,如此一来,一举四得,何乐不为?”
沈洛枫心思单纯,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听不懂唐浅话中深意,更不会细想。此刻,他只觉唐浅说的颇有道理,一时间喜不自胜,应道:“阿浅,你可真是朕的军师啊!如此一来,还可以试探出杨家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
唐浅心里冷笑,还真是个傻子,连先帝都知,杨家不能杀,不然会背上千古骂名。唐浅心里哀叹,洛枫哥哥呀,你真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唐浅面上笑的一脸温柔,“做军师啊臣妾可不敢当,但是陛下,才是真的聪明呢,一点就透。”
唐浅随便一夸沈洛枫,沈洛枫就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唐浅在宫中生活了八年,这八年都是靠着这副温温柔柔的外表和一张甜言蜜语的嘴将沈洛枫哄的心花怒放,但她心里却极其复杂,唐浅知道这八年沈洛枫对他百依百顺,情比金坚,可是在她心里的这八年,她从未忘记过穆若宁。
那个愿为她牺牲一切抛下一切也要爱她入骨的穆若宁,穆若宁曾经与唐浅说过,他穆若宁此生只爱唐浅一人,若日后敢爱上别人或是娶了别的女子便死于唐浅之手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唐浅看着面前笑的如孩子一般灿烂的沈洛枫,她和沈洛枫还有穆若宁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她待沈洛枫亲似兄长,可沈洛枫呢,却强行娶了她,真是命运弄人。
唐浅垂眸,自顾自斟了杯茶水,清茶冒着热气,唐浅一边饮茶一边心里苦笑,洛枫,其实,你我还有穆若宁都没错,真正错的,是这个世道。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杨府门前,一太监笔直端庄的站在大门口,他身旁站着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
太监手拿圣旨,令杨府里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下跪聆听。
太监宣纸道:“恒帝诏曰:
大将军杨毅以身殉国,是为寒国英雄,当立碑修祠,建庙祭祀,受百姓百世香火,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其子骠骑将军杨昭年当为父披麻戴孝,守孝三年,在此期间,手中兵权将全部归还于朝廷,钦此!”
此诏一出,杨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心里瞬间升起一腔怒火,但却都敢怒不敢言,众人气的横眉怒目,怒火中烧,但却也只能心有不甘的跪在地上。
而杨毅却是瞋目切齿,他气的垂落在两侧的手都紧握成拳,轻轻微颤。
这个以守孝之名从而缴了他杨家兵权的圣旨,这个令人不可违抗的圣旨。
呵呵!
可笑啊,杨家世代忠良,祖祖辈辈为寒国征战,到头来却是落得个为君王所猜忌的下场。
杨昭年动了动唇,心里的苦楚涌到唇边,喉咙里似堵着什么,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去接下圣旨的话。
可是杨昭年心里也明白,若公然违抗圣旨,陛下定会猜忌杨家包藏祸心,说不定还会觉得杨昭年拥兵自重,想要谋反。而杨家百年的忠君爱国之名将会毁于一旦,特别是杨家满门上上下下,都会被陛下下旨抄斩。
杨昭年不想杨家毁在他的手中,他的目光斜睨在跪在他身后的蔻华,杨殊和杨真身上,为了他们,杨昭年只能忍痛割爱,交出四十万鬼骑军,接下圣旨。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行礼磕头应道:“末将杨昭年接旨,谢主隆恩!”
杨昭年说话时,阳光温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寒苦涩之意,语毕后,杨昭年已痛彻心扉。
而太监却是面无表情的将圣旨叠好递给杨昭年,杨昭年诚惶诚恐的接过,举着这道神圣又不可抗拒的圣旨,心里万分无奈又心酸。
公主府的院子里,一滩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倒在地上,尸首分家而死的正是顾寒舟身边最忠心的下属——锦哲。
他奉顾寒舟之命看守公主府,但沈洛雪是个多疑心冷之人,她连顾寒舟都不信,又怎会轻易信他的下属,所以今日,沈洛雪亲手杀了锦哲。
此刻,她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面前是婢子端着一盆温水,恭恭敬敬的站在她面前,而她正在净手。
院里来了五个奴仆和两个暗卫,暗卫将尸体抬走后,奴仆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不断搓洗血渍,很快这偌大的公主府庭院里便又变得干净如初,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