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言照例起得很早,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让酒店把早饭送过来,江语夏的房门就开了,她已经穿着妥当,朝李少言露出笑容:“少言,早上好。”
看她这么早就起床了,李少言也明白她昨天肯定没睡好,仔细看的话,江语夏甚至化了点淡妆来提气色,他没有提这件事,只是如常问候道:“早上好,既然已经起了,我们就不在酒店吃早饭了,直接出发吧。”
虽然昨天没和江伟杰约好具体时间,但想也知道江伟杰今天不会有别的安排,肯定是专程等他们,他们是小辈,总不好让对方久等,因此随意吃了点早饭就驱车赶往江家大宅。
阿姨听到停车的声音已经过来开门了,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这两天以来家里这几个人的反常行为,大概也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有些担忧,特别是江语夏,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不过她只是江家雇佣的阿姨,即使因为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和主人家关系亲密,大家都没把她当外人,但她也不能真的就不知分寸地去过问主人家的私事。
李少言和江语夏是一起来的,看到她在门口,江语夏笑着打招呼:“谢谢阿姨。”
她的状态比昨天好了不少,阿姨放心了一些,也和蔼地问:“你们吃早饭了吗,没有的话,阿姨去准备。”
“吃过了,您不用麻烦了。”江语夏说。
江伟杰今天没去上班,吃过早饭就在客厅里看报纸,他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候,很明显是在等人,阿姨知道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说,识趣地说:“我先出去买菜。”
阿姨出门了,两人走到客厅,江伟杰已经把手上的报纸放下来了,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
江语夏想喊人,话没出口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叫江董?江叔叔?可是这是她喊了二十年爸爸的人啊,她心里很抵触这些称呼。
李少言适时地替她遮掩了这番尴尬,开口道:“爸,我们回来了。”
江伟杰点点头,看向他们道:“坐吧。”
李少言本来有考虑是不是留他们父女单独聊比较好,但听江伟杰这么说,就明白是让他也留下的意思,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如果江伟杰接下来是要和江语夏断绝关系,也就不会让他参与了。
他放下了心,拉着江语夏在江伟杰对面坐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但也足够让江伟杰挑了挑眉,心里有些好笑:“这俩孩子,果然是拆不散的,这样也好,还可以相互扶持。”
江语夏在自己家里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她像个没有意识的娃娃一样被李少言拉着坐下,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里依然有些慌张,她之前好像表现得很坚强,但是在爸爸面前,会不自觉地软弱,在父母面前,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江伟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是他的小公主啊,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谎言?无论他怎么做,他们的关系都很难回到过去了。
江伟杰知道她心里肯定很不好受,他又何尝好受呢?对他来说,配偶的背叛固然如鲠在喉,但骨肉分离的痛比前者深千倍万倍。他按下心中的情绪,艰难地开口问她:“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重复了,语夏,我想问问你,你现在还肯认我这个爸爸吗?”
江语夏猛然睁大眼睛,脑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望着对面的男人没有说出话,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是不是还不知道真相?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李少言,像是寻求帮助,李少言接收到了求救的信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旁观者清,他早就猜到江伟杰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和江语夏断绝关系,虽然知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付出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啊。只不过,他也佩服江伟杰能这么快接受事实,完全不把上一代的恩怨牵连到江语夏身上,他自问如果换成是他,也需要一番心理建设。
在父亲面前,他只是很克制地握了一下江语夏的肩膀,温声道:“不要多想,他永远都是你爸爸。”
江伟杰也不着急等江语夏的答案,他继续说:“当年的事很复杂,其实说起来我也有错,如果我的态度能更坚决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有后来这些糊涂事。”
当年的事,钟曼欣固然是主导者,她一手策划了这场骗局,才骗来了这二十几年的婚姻,但是江伟杰想,如果他坚持到底,不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不是可以避免这场悲剧。
即使他当时认为他毁了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要对她负责,但是负责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他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她,而不是选择娶她。他知道钟曼欣一直喜欢他,所以在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之后也就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并不爱她,而且也深深地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琳琳之外的其他女人,那娶她并不是对她负责,而是进一步耽误了她。
当时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考虑得不周到,现在想这些也晚了,命运没有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是,江语夏是完全无辜的。
江语夏听到江伟杰到现在还在反省自己,忙说:“您不要这样说,这件事您完全是受害者,妈妈骗了您,不管怎么样也怪不到您头上。”
她鼻尖涌上一股酸楚,眼泪浸满眼眶,险些滴落下来,她连忙微微低头,眨了下眼睛掩饰一下,很快又强装无事地抬起头来,继续说:“是我没有福气,不能继续当您的女儿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也哽咽了,几乎难以为继,但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笑了一下:“妈妈做的事,我替她向您道歉,这件事她确实是错了,错的很离谱,我知道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看到她伤心落泪,江伟杰的心也揪着疼,李少言更是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江伟杰对她说:“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心里不用有负担。”
见江伟杰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还反过来安慰她,江语夏的心里更不好受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江伟杰对她这么好,说起来她和他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还是他仇人的孩子,他不迁怒她已经是很仁慈了,居然还处处为她着想,她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些呢?
江伟杰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他微微叹气:“语夏,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刚开始也很受打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
江语夏听得认真,原来江伟杰心里也曾这么纠结,那现在呢?他现在的决定是什么呢?她今天过来,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江伟杰对她的关爱不减当初,心里升起隐秘的期待。
果然,江伟杰又接着道:“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使我们不是生物学上的父女关系,我也永远把你当做唯一的女儿,我们的相遇是一个谎言,但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不是吗?”
当然了,江语夏在心里说,她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向父亲传达着自己的态度:“从小到大,我最崇拜最爱戴的人就是您,这一点不会变。”
江伟杰表情有些欣慰,他微微点头:“你和你妈妈已经分开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我只想把你安排好。”
这样的结果在李少言和江语夏意料之中,江伟杰是一个有容人之量的人,他对钟曼欣没有爱,但对方实实在在地爱了他二十几年,照顾了他二十几年,他们之间一地鸡毛,谁欠谁是说不清的,他也懒得去计较了,就算真的一一数清,又有什么意义呢?
让他为难的只是他的宝贝女儿。
江语夏真诚地说:“无论您怎么做,我都可以理解,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
“那好,”江伟杰又把话题转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那你愿不愿意继续叫我一声爸爸呢?”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了,第一次的时候,江语夏恍恍惚惚,没有听懂,现在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江伟杰还愿意要她这个女儿!
她不假思索道:“当然愿意!”
话一出口,却还有些不确定:“可是,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继续把您当做父亲吗?”
江伟杰露出了包容的笑容:“你都这么叫了二十年了,有什么不可以?”
他的目光在眼前一对年轻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语气一转:“不过,你还需要考虑清楚,到底是要当我的女儿,还是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