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娘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扭头对着门外看戏的乡里乡亲说:“你们也看到了吧,不是我这做后娘的容不下他。实在是,实在是命中没有这个母子缘分!咱们也算殷实人家,大郎,别怪娘心狠,你走吧,就走吧!”
这是要将人家扫地出门啊!
少年沉默不语。
李婆娘抹起了泪:“你爹成日里杀猪早出晚归也不容易,你看你,会上山打猎,也学得一身本事,自己一个人出去不怕饿死。你就想想你爹吧,一把年纪你也不想他出事。”
从门内冲出一个身材瘦弱的半大小子,穿着一身空漏漏满是补丁的衣服。
他想冲到少年身边,被李婆娘一把抓住胳膊。
那胳膊瘦弱,李婆娘轻轻松松就攥实了。
小子眼含热泪,对着少年连连摇头:“哥……不……”
李婆娘手劲儿大,死死掐着小子的胳膊,啜泣声更大:“对了,还有你这个弟弟。你看他,自从被人从山里救出来身体一直不好,他吃药看大夫,哪个不是烧钱。大郎,你总得为你弟弟着想吧!”
小子一直哭一直哭,甚至发狠般回头要去咬李婆娘,被她像小鸡仔一样提在手里,无力挣扎。
徐蔚然看得出来,在他弟弟冲出来的那一刻,少年动容了。
他缓缓走出来,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看着李婆娘,嘴唇蠕动:“你会找大夫给他看病吗?”
“肯定,肯定会啊!这可是我的儿!”李婆娘连连点头,“说不定你走了,你弟弟的身体马上就好了!”
少年跪下来,不是朝着李婆娘,而是朝着他生母住过的屋子,磕了几个头。
李婆娘喜笑颜开,立马去问假道士:“道长,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家不会再发生倒霉事了对吗!”
她的嘴脸变换太快,就连邻居也看不下去了,小声抱怨。
假道士半合着眼:“他与你们的血脉亲缘尚未完全斩断,贫道或可一助,只是……”
他搓了搓两根手指。
李婆娘笑容一僵,随即咬咬牙,将手上的银镯子摘下来,塞进了假道士的手里。
接下来的热闹少年也懒得开,起身就要走。
李婆娘脸色一变,问:“你去哪里?”
“我去拿回我娘的遗物。”
他生母有一块木佛牌,被李大力随身带着,他只想去拿回那个。
李婆娘的脸色变了又变,她一点都不想把那块木佛牌让出去,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能把事做太绝,只能试探般问:“那你…有些事就没必要跟你爹多说什么了吧……”
少年麻木着脸,点点头,接着就走出了小院。
邻居们为他让出一条路,徐蔚然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孤傲又孤单。
他想了想,抬步跟上了少年。
穿过热闹的街市,少年找到了自家的肉摊。
李大力正挥舞着手中大刀砍肉,周围聚集着几个买肉的人。
少年没有多犹豫,直接朝着李大力走过去。
李大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你咋过来了,你娘有事?”
少年摇头。
“那是你弟弟有事?”
少年又摇头。
李大力沉默一刹那:“是……你有事?”
“我娘的木佛牌,在你身上。能给我吗?”少年问。
李大力擦汗的手一僵,眼中满是复杂,看着眼前跟自己一样高的孩子。
“你……”
少年与他对视,目光坦坦荡荡。
李大力下意识逃避他的视线,手本能的握住杀猪刀,高高举起,又觉得眼前虚空一片没有什么好下手的,就狠狠剁在了砧板上。
父子两个陷入沉默,买肉的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也没开口催促。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大力拿起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脂,从怀里掏出木佛牌,大拇指在那佛祖的脸上摩挲一阵,接着扔给了少年。
“拿去拿去!真是欠你的!”
李大力背过身看向木板,声音里满是埋怨:“多大点事儿,就来找老子!老子不忙的吗!有那个空上山抓些兔子还能饱饱口福!”
少年用衣袖擦了擦木佛牌,珍而重之放进自己怀里。
不远处,徐蔚然的目光几度落在少年手上。
佛牌,偏偏又是佛牌。
少年看着父亲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买肉的客人只当他是回家了,笑着跟李大力说:“你家这大儿子长得真俊,又高又壮,过几年都要高过你了。这肉摊子啊,也能给他继承咯!”
李大力拿起脖子间挂着的抹布擦了擦脸上的汗:“不说这个!来来来,你瞧瞧要哪块肉,要多少啊!”
客人说:“亲戚来家里串门,买肉是用来招待他们的。我在想着是买三斤,还是五斤。三斤刚刚够吃,五斤多了点。”
“管他三斤五斤,你家亲戚吃完了都得回家!多买些,吃撑他的肚子,然后各走各路,他总归还记着你这顿饭!”李大力豪爽一挥手,那客人也被他逗笑了。
“成,那就来五斤吧。”
徐蔚然转身离开,又在不远处遇到了那个少年。
他坐在街头,手中握着生母的木佛牌,似乎有些迷茫,但不见半分对于往后的害怕。
徐蔚然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心态,走到少年跟前问:“你没有家吗?”
少年摇摇头:“从前有,现在没有了。”
“那你要跟我吗?”徐蔚然点了点自己腰间的桃木剑,“我没什么真本事,你跟着我,好歹不会饿死。”
少年想也没想,一口答应:“好!”
“那你叫什么?”
“师父从新给我取个名字吧。”
徐蔚然手指在额头点了点:“那……就叫三五斤吧。”
很奇怪的名字,少年欣然接受:“好的,师父。”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些人从第一眼就认定了对方。
从那天以后,徐蔚然身后多了一个叫三五斤的少年,他也从为自己的肚子发愁变成了为两张嘴巴发愁。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睡破庙,安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