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雨将这一切的情绪都尽数藏了起来,只是平静说道:“不要急,相比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觉得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了解一下这血毒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蛊毒。”
周珣瘫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李诗雨轻声道:“血毒蛊发作之后,将会血气上涌,令人感到浴火焚身,同时还会令你的真元凝滞,难以运转,你之所以感到燥热,并非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是因为你体内的毒蛊开始作用了。”
“怪不得从方才起,我总觉得自己的小腹里就像是藏了一团火……”
周珣先是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紧紧盯住她,问道:“你在茶水里动手脚了?”
李诗雨没有回答他,继续道:“蛊毒在发作之后,会继续融入你浑身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那个时候,yu.火将会烧遍你的全身,并且愈烧愈旺,只消半个时辰的功夫,你体内的阳火便会内焚,毒发身亡。”
周珣的面色霎时一白,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旋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朝李诗雨扑了过去,紧紧抓住她的纤腕,“这毒,必然留有一线生机的,对不对……诗、诗雨……我平日里从未亏待过你,有什么好处也都是念着你的……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般无情啊……”
“是啊……我不能这般无情……”
李诗雨忽然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道:“你爹当年清算我李家的时候,但凡留点情面,我家都不至于被满门抄斩……”
周珣怔然,问道:“满门抄斩……你、你在说什么……”
李诗雨一边笑着,眼泪也一边流了下来,“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我爹便是前朝的中书大夫李传勋……”
“中书大夫……原来是你……”
“府内的一个小丫鬟给我当了替死鬼……我这条命是欠她的……那天之后,我苟且偷生,挣扎着活下去,便是想要报仇,取了你爹的项上人头,祭奠在那一天死去的所有人……几经辗转,我到了如意楼,为了当那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我拼了命的恨着,没日没夜的练着,直到长开了身条,因为样貌美丽,而且学艺精湛,才被好吃好喝地养起来。”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更加止不住的淌下来,笑得也更加凄然,现在回想起来,我二十年的身子便是为你周珣守的……厨子之身呵,我除了脸蛋以外,最值钱的便是我这厨子身了,说到底,我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你爹是位极人臣的周相,我凭什么杀他?我也不知道啊。
小时候只是这么想着,想着杀人多简单,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长大后懂得多了,才知道,要杀你爹到底有多难·……不过我没有知难而退,毕竟我就是为这件事情而活着的,我只是告诉自己……得养好我的这张脸,守好我的身子,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让我遇见了作为周彦独子的你,我成功接近了你,引起了你的注意,然后进了周府,进而又得到了你的信任,此后,我与邪道勾结在了一起,然后又将周府内的消息泄露给邪道,这一次为了杀你爹,便是在玉秀舫内设下了天罗地网,可结果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呵,你应该恨你爹,他若是死在了玉秀舫上,你也就不必死了,更不必以这样可笑的方式死去。”
周珣呆呆的看着她,本以为这一次只是有惊无险,却没有想到,他爹逃了过去但他自己却搭了进去。
不知道是出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还是因为体内的yu.火烧得更加盛烈,他颤抖着身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不用非得这样的……诗、诗雨,你听我说……你无非是担心邪道事败之后,会追查到你身上么……我周珣在这里给你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当年的事情,我爹那里也是有很多苦衷的,你家被满门抄斩后的几天,我爹他也一直食不能安,夜不能寐……是,是我们周家对不住你,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给我个机会好好补偿你好吗……诗雨……”
“补偿?李家上下百条人命,你周珣怎么补偿?况且……就算你能放过我,你爹能放过我么,朝廷能放过我吗?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爹,他会的……我去求他,帮你说话……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告诉我解毒之法,一切都好谈……”
“一切都好谈……呵,你不必再假惺惺的了,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吧。”
李诗雨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近一年时间的男人,冷笑说道:“此毒确实有解,无非是男女而已,但你随便寻一个女子与你却是无用的,而是要找到另外一个也中了血毒蛊的女子,如此就能够化解蛊毒,只不过……”
看着周珣眼睛里逐渐亮起来的光芒,她露出了几分嘲弄的神色,“蛊毒我已经用完了,而混了蛊毒的茶水,也被你喝干净了,艄公已经被我杀了,眼下你又在淮河上,哪也去不了,换句话说……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什、什么……”周珣如遭雷殛,僵硬在原地。
这一刻,他觉得好生燥热,又觉得好生冰冷。
李诗雨疯癫似的笑了起来,但这一次却只笑了几声,便戛然而止。
“你……”
周珣只觉得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是湿润又是粘稠的。
他抬手摸了摸,分不清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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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玉秀舫的船体由中间断裂开来,河水疯狂的涌入舱底。
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大楼船,在转眼间,便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甲板上的三人也鏖战到了白热化,船舱里发生的巨大变故,令三人皆是感到猝不及防。
唯有陆金凤隐隐有些头绪,忍不住升起几分担忧,她想要脱身去找陈卓,但这里还有杨兰兰与杨狄二人,却又不好轻举妄动。
双方大抵都抱着同样的心思,彼此之间都已萌生退意,却又相互牵制着。
便在甲板上的战斗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蛊真人杨狄似是远远瞥见了什么,神色一变,骤然出手,无尽毒雾从他袖口内席卷而出,如遮天蔽地一般,朝陆金风笼罩而下。
隐约之间,只见一道青虹自上游踏河而来。
青虹所过之处,劈波斩浪,河水倒卷。杨兰兰倒抽一口气。
此人不是旁人,便是天策府统领,李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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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舫不断下沉。
眼前这个样子,乃是阴九箴的杀手锏与陈卓的底牌……剑令相互作用后产生的效果。
舱内几乎面目全非,楼层之间用以间隔的木板被剑气击穿,进而形成大面积的坍塌,顶上的房梁也受到波及,断了好几根,木屑残渣簌簌落下,眼见之处一片狼藉。
而玉秀舫已经摇摇欲坠,船舱内的众人,无论邪道也好,权贵子弟也罢,此时都人人自危,除了那些杀红了眼的,还有杨兰兰手底下的那批被江鸣认为是“死士”的人之外,都只是在各谋生路。
到了这个时候,最是无助与无辜的,便是那些被无端牵连进这次事件的普通人,尤其是在邪道劫船后,便被赶到了角落里的柔弱姑娘们。
闲来无事的时候,权贵子弟们与她们花前月下,向她们炫耀自己的权势与背景,可到了眼下这等危难关头,谁还顾得上她们的死活?
船体开始崩溃之后,受伤颇重的阴九箴便借着混乱逃走了,江鸣等身份尊贵的权贵子弟,则是互相扶持着跳进了河里。
于一片乱象之中,只见身着一袭淡红色长裙的苏秀在不断奔走着,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她却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只是尽己所能的救助不幸落难的姐妹,有人被坠下的粱木压中了身子,她便想方设法让对方脱身。
她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此时沾满了灰尘,又帮助了一位花满楼的姐妹脱困后,她小口喘息着,抬手轻拭细额,望向四周,似是在寻找着哪里还有需要帮助的人。
此时的她,精心画好的妆容早已花了,鬓边的发丝也乱了,可在陈卓的眼中,却散发着一种令他忍不住动容的魅力,飒是好看。
陈卓见此正准备上前助她一臂之力,却忽然神色一变,“不好!”嗤啦!
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断裂之声,早已濒临崩溃的船体终于支撑不住,骤然崩裂开来,苏秀所在的地方与陈卓所在的地方彻底分离,船舱整个断裂成数截,骤然往下沉坠。
仿佛整个天地都倾倒了一般,猝不及防之下,苏秀发出一声惊呼,便重重摔倒在地,紧接着又随着下沉的船体滑落而下,坠入河水之中。
冰冷昏暗的河水瞬间将苏秀吞没,只余从水面照射进来的微弱光芒,她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浮上去,却祸不单行,又是一块沉木落下,正好砸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剧烈的疼痛使她下意识张开了口,一阵气泡咕噜噜地蹿出,却是又被河水给呛了进去。
苏秀只觉得身子变得越来越沉,她伸直了手,眼睁睁的看着那泛着微光的水面逐渐变得渺远,而她自己,则是慢慢的沉往更深的水中。
恍惚之间,时间仿佛与周围的河水一同流动了起来,让她又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个时候,天玄宫覆灭,一班旧臣跟着倒台,她那官居礼部尚书的父亲获罪入狱,而作为天玄宫弟子的娘亲也在那以后下落不明。
没有人在乎她此后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更也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因为她是罪人之后。
那时候的日子,一如眼前,昏暗又冰冷,可她依然挣扎着活了下来,但这一次,却不行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
她的手伸向水面,想要抓住那一丝温暖的光芒,却无力地垂下,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每一次的吸气都像是在与命运做最后的抗争,那只伸向水面的纤手也在一点点垂落,她以为自己就要就此长眠河底。
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了,有力、温暖,让她感到踏实,这种时候,怎么可能……
就在将要阖眼的刹那,她于微光中看到了一张俊逸的面庞,让她感到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好像是天玄……书院的那位年轻的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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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的一声。
陈卓横抱着苏秀冲出了水面,苏秀攀着他的脖颈,两眼微闭,不住的呛出水来。许是河水太冷,抑或是将陈卓当成了溺水时的浮木,苏秀紧抓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与他相贴,每次呛咳,饶是情势危机,却依旧将陈卓撩拨得一阵心猿意马,加上两人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浸透……
陈卓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结成绺的鬓发凌乱的贴着脸颊,发白的嘴唇半张着,有种说不出的凄美之感,让他忍不住生出一阵怜惜。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不知何时,陆金风已经出现在眼前,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陆金风说道:“落水的人我都尽量救了上来,至于有没有遗漏的,现在也难以确定……天策府的人已经到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们去操心了。”
陈卓点了点头,又问道:“邪道呢?”
陆金风摇了摇头,道:“我对付的那两人都逃了,天策府统领李玉棠正在追击,却是不知情况如何了,你这里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这里也遇到了一个通玄境的高手,迫不得已下,我动用了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