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建议,省里会慎重考虑。”
叶承平抬腕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他又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通知秘书将下午的考察行程推后半个小时。
陈长安辞别:“您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吕州。”
“别急,陪我出去走走。”
叶承平领着陈长安出了省委大院,在对面的公园散步。
刚开始的时候,叶承平什么也不说。
一直走到环境清静的凉亭,周围不再有行人的影子,叶承平这才坐下来打开天窗说亮话。
“之前,你问我对省厅专案组的调查结果有什么看法。今天你一直闷闷不乐,应该是为了这事吧?”
叶承平掏出香烟点了一根。
平时在公众面前,叶承平从不抽烟。今天他不仅收起了所有顾虑,他还把烟盒递到了陈长安面前,示意陈长安也来一根。
陈长安接过来点了一根,笑言:“思瑶不喜欢我抽烟,所以我早就戒了,今天破个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顾虑什么?”叶承平直言:“我在你面前抽烟,便是把你和思瑶晚辈、当家人。”
“那我现在应该叫您叶书记,还是应该叫您爷爷。”陈长安还是保留着一丝谨慎,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叶承平感慨万端地回忆:“知青时代,韩东海为了救我而受伤,失去了生育能力,终身未娶。我这条命,是韩东海用一生痛苦换来的,得人恩果千年记。我没去给你和思瑶主婚,并不是我不想去,都是为了磨砺你。人不磨,不成器,这也是韩东海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陈长安一时无话,闷闷地吸了一口烟。
叶承平放松心态翘起了二郎腿:“公开场合叫我叶书记,私下里,你应该跟思瑶一样,叫我爷爷。”
“那我直就说了。”
陈长安在旁边坐下来,也翘起了二郎腿。
随后大吐苦水:
“之前你们把肖元山调到吕州去,我也如你们所愿,一直在斗争。”
“我原本以为,省里会跟我们吕州上下联动,争取把这个自下往上的大窝案一锅端,连根拔起。”
“结果就处理吕州的几个人,上面的人还是稳如老狗。”
“这让我有种被耍的感觉。”
“就好像斩蛇,只斩一条尾巴,等这条毒蛇缓过来之后,它若是掉头咬上我一口,那我岂不是死翘翘?”
说到愤怒之处,陈长安又郁闷地吸了一口烟。
叶承平愁思好一阵才开口:“肖元山已经死了,没口供没证据,你发牢骚也没用。”
“省厅专案组将菲佣当场击毙,让一个死人来当替罪羊,难道这事也查不明白?”陈长安愤愤不平地追问。
叶承平也有苦难言,闷吸一口烟,沉默着。
陈长安又道:“肖元山没死,他跟我们玩了一出李代桃僵。”
叶承平愕然一惊,转头疑望着陈长安:“李代桃僵?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早点跟我汇报。”
“我知道他玩的是李代桃僵,但目前没有证据。”陈长安弹了弹烟灰:“如果肖元山落网,省里敢不敢顺藤摸瓜动他上面的人?”
“你应该相信组织的反腐意志。”
“那行,我再努力一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出信息提示音,陈长安就此将这个沉重的话题打住,掏出手机看了一下。
是沈薇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
叶承平起身道:
“今天就聊到这吧,你去忙你的。”
“另外,别光顾着查肖元山的事,你马上就是吕州市政府的当家人,别忘了落实吕州的经济发展方案。”
“你现在才31岁,资历尚浅,把你提到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有反对声音。”
“要想堵住悠悠之口,你务必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有必要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地产经济,稳住Gdp的增长率。”
一听到地产经济,陈长安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地产泡沫。
嗤之以鼻!
陈长安毫不犹豫地回道:“哪怕你把我连降三级,我也不会让吕州的老百姓做房奴!地产经济,免谈。”
“还是年轻了点,不撞南墙不回头。”叶承平乐得眉开眼笑:“我倒想看看你在不搞地产经济的情况下,怎么把Gdp搞不上。”
“今年我们吕州的Gdp,在全省排名第六,已经有上升。”
“别骄傲自满。目前虽有进步,但以吕州市的人口规模来算,Gdp总量还是很低。你们什么时候超过衡州,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请功。”
“我从来就没把衡州当对手。”
“没底气?”
“什么没底气?我的目标对手是省会,长南。”
“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叶承平全当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笑置之,转身便背负着两手,在春雪初融的公园里闲庭信步。
陈长安也只能笑一笑,就当打住这个话题。
毕竟这个饼确实是画得又大又圆,夸张得有过点份,有点不切实际!叶承平不屑一顾,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果你没别的指示,那我可走了。”陈长安朝叶承平喊话。
叶承平头也不回地漫步在石径上:“有梦想是好事,有梦想才有干劲,但不能脱离现实。回吕州后,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地把工作干好。市长,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当。多学学袁刚的低调,别冒冒失失地唱高调。”
“行,我谨记教诲。”
陈长安嘴上听话,心里还真没把袁刚当回事,心想如果人人都学袁刚那样一心求稳,不求突破,那吕州还谈个屁的发展。
纵观历史上那些有大成就的风云人物,哪个不是大开大合?
求稳者的潜意识,是把个人得失摆在第一位,只为守住眼前的利益。突破者的潜意识,是把建功立业摆在第一位,力求开拓更广阔的空间。
所以袁刚这辈子都走不出吕州,将止步于正厅级。
这还是捡了一个大便宜才混到正厅级,如果杨敬林不跳楼自杀,他袁刚干到死也就是个副市长。
这样的人物,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陈长安笑呵呵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叶承平,心潮暗涌:“叶爷爷,你到底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是冥顽不灵的愚石,用郑板桥的话来讲,我就是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竹子。我可以虚怀若谷,也可以坚韧不拔,任尔东南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