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面馆,好平凡的一个店名,铺面大小仅有30来个平方,摆着十张长方形的木桌。
南方人习惯于吃米饭,面馆一般都是做早餐生意。
中午吃面的人很少。
余闻念已经有十来年没进过这种小店,见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心里反而放松了不少,他喜欢清静。
“老板娘,四碗牛杂面。”
“行,你们先坐一下,马上好。”
店里就老板娘一个人忙活,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
余闻念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长安:“四碗……你属猪?”
“一人一半,两碗是标配。”
谈笑间,陈长安的烟瘾又犯了,伸手往裤袋位置一摸,病号服根本就没有口袋,才想起自己的烟和打火机都已经被韩思瑶没收。
余闻念蹙着眉头:“我最多只能吃一碗。”
“一百多斤的纯爷们,就吃一碗?你这饭量多少有点拖老板娘的后腿。”陈长安笑道:“我如果不是胃穿孔,两碗也只能垫垫底。”
“……!!!”
余闻念将信将疑地望着陈长安,没有尽信。
不一会儿。
老板娘先端了两碗香气腾腾的牛杂面上来。
陈长安拿了双一次性筷子,捅破塑料膜之后又用热茶水烫了一下,甭管能不能消毒,主打一个习惯性动作。
“凉了会影响口感,趁热吃。
见余闻念坐着不动,陈长安提醒了一下。
余闻念看看那一次性筷子,又看看那色泽浑浊的茶水,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无奈感,这一切完全不符合他对饮食卫生的标准。
见陈长安低下头猛唆一口,那声音与劲道,就像在吃天下最美味的美食一样。
余闻念也被勾起了一点食欲。
他看看碗里的面。
汤色还行,铺在面条上的牛杂看起来也挺美味的样子,上面还带了一点香菜碎沫,这都是他喜欢的调料。
经过一阵心理挣扎,余闻念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先尝了一小口。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吃着吃着就跟陈长安一样,大口大口地嗦,连汤底都不想放过。
陈长安笑道:“好吃吧?”
“还行。”
还行这两个字,在余闻念的饮食世界里已经是顶级评价。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评价体系中只有三个答案:这不是人吃的东西、一般般、还行。
吃完第一碗。
余闻念主动把第二碗端到了自己面前:“量太少了。”
“不是量少,是你以前没体悟过食欲被打开之后的那种神奇感。想想红景大酒店餐桌上的那只澳洲大龙虾,美食家告诉你,那玩意儿尝的就是一个鲜字,讲究原汁原味。但民间大厨会告诉你,龙虾就应该做成麻辣味。”
“也许吧,不同阶层,有不同的饮食文化。”
余闻念往嘴里嗦了一口汤汁饱满且劲道的面条。
咽完又不忘提醒陈长安:“别忘了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赶紧证明你是一个值得被投资的人。”
“这件事我没法证明。”
“耍我呢?”
余闻念抬头瞄了陈长安一眼,一脸无语,低下头又继续吃面。
这时陈长安已经吃完了第二碗面,他转头朝老板娘呼喊:“老板娘,再来四碗,多放牛杂少放面。”
“我最多只能再吃一碗,你叫这么多,待会你自己搞定。”
余闻念像挑豆子一样,把沉在汤底的牛杂碎全部挑进嘴里,一点也舍不得不浪费,他在五星级大酒店吃澳洲大龙虾时可没这么珍惜过。
陈长安笑呵呵地望着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吃相:
“要不,你给我出个题?如果我盲目地证明我是一个值得被投资的人,到时你又该说我是自吹自擂。”
“毕竟你我对事物的认知不同。”
“就像吃面,刚开始我说两碗面只能打底,你不信。你只有自己吃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我没瞎说。”
在陈长安解释的过程中,余闻念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不吱声。
就光顾着吃。
等到把第二碗面的汤都喝完,余闻念抬头往里一瞧,发现第三碗面好像还在老板娘的锅里,待会才能端上来。
余闻念这才暂时把手中的筷子搁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对陈长安抛出了第一个考题:“什么是生意?”
“创造价值,交换价值。”陈长安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说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性博弈。”
余闻念蹙眉追问:“既然你提到人性博弈,那人类诉求的本质是什么?”
“你想听简单的答案,还是想听复杂的答案?”陈长安反问。
余闻念认真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听系统化的答案,总结性的名词概念谁都会讲,我对那些没兴趣,我只对你的底层逻辑感兴趣。”
“人类诉求的本质是什么……呵呵,以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稍微等我两分钟。”
陈长安起身去隔壁小店买了包烟。
香烟一叼嘴上。
陈长安的思维也像也被激活了一样,在吞吐烟雾的这个过程中,他的神情也变得肃穆了许多。
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人类的骨子里有一种永恒不灭的基因,我想,那种基因应该就是对抗与战争。”
“对抗与战争?”
余闻念一脸迷惑地望着陈长安。
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明白这两个词跟人性诉求有什么关系,特么的,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渴望对抗和战争?
余闻念郑重其事地提醒陈长安:
“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直接影响我对你的价值判断,关系着你能不能拿到我的投资,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听我说完。”
陈长安不急不躁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古希腊时期的斯巴达战士,曾被誉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
“当他们穿着厚厚的铠甲走向战场时,他们的父母会对他们说:要么胜利归来,要么战死在沙场。”
“为了培养一个强悍的斯巴达战士。”
“他们会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到酒缸里,让孩子在酒缸中浮沉,通过这种方式来鉴定孩子的生存能力。”
“把孩子养到七岁的时候,孩子便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去接受残酷的军事训练,与其他孩子进行残暴的肢体对抗。”
“再长大一点。”
“到十二岁,与同龄孩子对抗已经不能满足训练的需求,他们又会把孩子送到野外去,与凶猛的野兽进行对抗。”
“孩子们只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去获取食物资源。”
“为了在残酷无情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他们必须让自己成为最勇猛、最强悍的战士,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正说着,老板娘又端了两碗牛杂面上来,老板娘很给陈长安面子,这回果然多放了很多美味的牛杂。
余闻念拿起筷子就吃:“你继续。”
陈长安弹了弹指间的烟灰,用力吸上一口烟。
继续分析:
“如果说斯巴达战士是被逼着为生存而战斗,那春秋时期的华夏贵族们,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在春秋时期,贵族是礼乐的践行者,战争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礼仪与仁义的规束。”
“他们以宗族道德为核心。”
“两军约战,敌军还没上岸时不能搞偷袭,不能放冷箭。”
“等两军都摆好了阵势之后,接下来再谈谈我为什么要打你。谈完之后这边射一箭,那边再回敬一箭,主打一个有来有往的回合制。”
“而且不能对老人和小孩动手。”
“对方受伤之后如果逃跑,追赶的上限也只有五十步,不能往死里追,意思是落败一方只要跑到五十步开外就算到了安全地带。”
“然而。”
“即便是有这么多的礼仪规束,春秋贵族们仍然没有放弃对战争的热爱。”
“昨天你说我长得丑,我都听到了,别解释,接战书吧!明天你若越界摘了我家的桃子,那不好意思,咱们照样战场上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春秋时代的贵族们,他们乐于用战争的方式去解决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冲突。”
“就像小孩子喜欢在操场上玩‘攻城游戏’、‘斗鸡游戏’一样,撸起袖子即分高下,也决荣辱,玩的就是征服。”
听陈长安说春秋贵族像小孩一样无聊,余闻念忍不住抬头瞄了陈长安一眼。
余闻念疑道:“难道你认为我华夏春秋时代的贵族们,不如古希腊的斯巴达战士?”
“不是这个意思,重点是人类为什么而战。”
陈长安吸上一口烟。
又继续说道:
“随着科技与文明的不断攀升。”
“当今世界,理论上来应该四海泰宁,岁月静好才是人类的普遍诉求。”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
“人类并没有把‘战争’与‘对抗’这两个词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只要人类还有征服欲,这种基因便不会被岁月所淘汰。”
“为了满足那种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人类先后发明了象棋、军棋等对抗性游戏。”
“尤其是步入网络时代之后。”
“人类,更是把这种对抗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现实中没有战争,那就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模拟出战争。各种集竞技与视听体验于一体的竞技性游戏,热度居高不下。”
“杀戮停止了吗?”
“没有,它只是被虚拟所取代,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刚才你问我人类诉求的本质是什么。”
“我想,其本质大概就是一个字‘赢’字。战争、杀戮、征服,这些字眼都只是实现‘赢’的一个过程。”
“就好比我跟许丛林,他越界摘我桃子,我就往他脸上泼酒。“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征服对方,摘下胜利的果实。你现在考证我的实力与价值,不也是为了赢得生意场上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