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继续叙述着这个时代底层人的生活:
“我昨天给那些领导说的是真的,我母亲就是死不起,当然还是死了。
我吃了一天观音土,感觉有力气了,就借了锄头挖了个浅坑,人往坑里一放,再埋上。
别说棺材,草席都没有,那个时候都是要把死人衣服全扒光的。
因为死人穿着浪费,我没扒,不是不敢,是想让她稍微体面些。”
“那个时候我7岁,啥感觉都没有,没啥可伤心的,人在饿的时候别说感情,一切的一切都没有。
脑子里全是饿,去哪找吃的?啥东西能吃。”陈萍面无表情的讲着
“那时候就剩下自己,就背着装了几件破衣服的包袱,一直向北走。
我当时不知道是往北的,只是看哪的好房子多,就往哪走。
因为嘴甜会说话,就东要点儿西要点儿,走哪算哪,除了没在大街睡过觉,啥都经历过。”
“也没啥可怕的,那时就感觉人死了,挺好,不用再饿肚子。”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陈强父母的,他们想把我卖了赚点钱,我想的是他们有驴车,应该不缺吃的,也就跟着他们走。”
“与其说是他们拐了我,倒不如说是我要跟着他们。可他们失算了,没人买女娃,有两回他们抛开我。
我就去找那些大兵哭,说他们嫌弃我是个女娃不要我了,他们只能带我回家。
哪有什么童养媳?他们就是把我带来给他们家干活儿罢了。
其实他们没那么多坏心眼儿,他们家就一个儿子,不可能要一个不知底细的丫头,除了能干活儿还能干啥?
其实陈强特别胆小,别看他比我大又比我高,但是他怕我,因为我小时候野惯了,哪跟他似的,嘴笨的要命。
我让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说实话,在他家不错,虽然也吃不饱,但跟小时候比,那是没得比。”
“就这样我在他家也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在42年灾荒那年,那真的是颗粒无收,到处都是流浪汉,不能说尸横遍野,也差不多了,每隔一两里地就能看见一具尸体。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挺害怕,那么多尸体谁也没见过。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我们就商量着要不要跟大家一样去逃荒。
经过多方打听,人家说咱们这儿属于平原,离哪儿都远,也就歇了这个念头。”
“我就跟陈强商量去附近山里转转,看有没有野物啥的,野物没找到,倒是救了个人。
本来没打算救他,不过他说可以教我们做吃的,草根树皮都能吃,他就是没工具,才饿晕的。
其实我们谁也不相信,可不知怎的,就救了。他说的竟然是真的,他让我们把所有的树皮都剥下来,又让我们把被人薅过的草根挖出来,全带回去。”
“等回家把草根和树皮洗一遍,然后晒树皮,晒干一层,用刀剐一层。
全部晒干,用石磨开始磨粉,掺到以前剩下的棒子面里。苦,是真苦,没办法,又把草根和树皮面粉一块儿做。
你别说,草根是不苦的就是没味儿,可不管怎么说,确实顶饿。期间也了解了这个人的事。”
“他叫魏明生,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学的认字跟算学,就是现在的算术,我打算盘很厉害的。他会的很多,不过他跟你说的很多东西不一样。
具体说不出来,比如,他说的是只要做好女人的本分,就没有男人敢休,族里会把他踢出族谱,还会让他在全村人面前磕头认错。
可你教我的却是女人也要有事业,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怎么说呢?就是有些矛盾,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对,男人要是死了,或者去养了外室,那女人就啥都没有了。
再比如,他说的是有好的,必须紧着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家就散了,可你说的是,所有的事先紧着自己,谁都没有自己重要。”
“不过想想你说的,好像是所有的事先想自己的利益,而他说的先是从家庭和家族的利益,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都有道理。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对,你说家族没了,家庭没了依靠,咱靠谁?我觉得他说得对,一个人再荣光,也得有家族的支持。
就比如你爸,要不是有家族出面,他哪能跑到城里来?当天就给绑到财主家了。
你爸也算倒霉,被财主家闺女看上了,最后还是家族的人去财主家商量解决的。算了,不管谁对谁错,总归都是为了家好。”
“魏先生来到我家以后,族长就来了,族长让他有时间就教族里的孩子读书。他没答应,说读书要看天分。
从那以后,我就跟族里人的关系不好了,不知道谁说的我有传染病,而且传的我自己都信了。
我小时候确实得过一场病,全身都是红疙瘩,不过也就2个多月就没了,而且知道的人也不多,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所有人都躲着我,怕我传染给他们,就连家里人都不敢离我太近,怕我传染。”
“然后我就自己出来生活了,村里没人住的房子很多的。
陈强父母也给了我2分不太好种的地,让我自己忙活,刚办好的户口也给我迁了出来。
打那以后,除了魏先生,几乎不跟任何人联系。
转年,我自己都没想到运气那么好,没人要的红薯竟然都活了,我都没怎么管过,地里收的红薯就那么多。
粮食有了,就去找人换菜种子,把以前用的陶锅换成铁锅,又换油,反正能换啥就换,那过的是特别的好。
好不容易所有的事都安定了,魏先生死了,临死,他只嘱咐我去上个学,别的啥也没说。
我也没多伤心,亲妈死了,我都没流泪,何况只是个外人,还是我让他多活了两年,他也不亏。呵呵”
“我一想也是,反正没啥事儿,那就去上学。离得不远,结果到那一看,全是些小屁孩儿。
我就去问了校长,他让我参加考试,就是写了篇魏先生教的文章,交了20斤红薯,校长就给了我一个毕业证。
又给了个推荐函,让去外地读女子中学,不知道啥是中学,我也没去,再说也没钱啊。就这样过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