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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雪,地上撒上一层盐似的,漫山遍野一片白色,偶尔露出一片枯黄。

李二郎背着一筐柴下山,路上迎来几个早早上山的人,这样冷的天张口都十分费劲,双方无声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今日是与泰安楼约好供货的日子,纪清越眯了一会儿后将一部分收拾好的鲜菜抬到溪边,每一筐鲜菜都围着一层厚厚的稻草,防寒保温避免鲜菜被冻坏。

回到家时,几个郎都已经出门,李二郎与纪清越匆匆吃过温在灶上的早食后便直奔西城外的十里亭。

供货过程很顺利,即使纪清越没有出面,泰安楼的伙计也没有质疑,这位纪阿郎虽然神秘了些,但供应的货却是极好的,普通人不知道,背地里县内的大人抢一份鲜菜抢疯了,简直是一菜难求!

李二郎拿到货款后便直接回家,他应下整理花园的活儿还未做完呢,趁着今天天气好,早些做完才是。

纪清越归还跟李二郎借的钱后,剩下的依旧十分可观。

毕竟货款数额较大,为了方便纪清越日常用钱,泰安楼不仅换了铜板还换了银子,为了方便携带和保存,大数额的部分是以钱庄的“飞钱”交易。

供了货拿到钱,纪清越安心许多,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要购置的东西可不少,到时候得通知李阿爹赶驴车来一趟。

地里的棉花还没打包完,纪清越拾掇完地里的蔬菜后,就继续化身打包工人。

如今画里已是大变样,可纪清越还是有意识地避免改动画面部分,外边的人赏画时,唯一会觉得突兀的便是桥后溪边空地上的那四块格格不入的耕地,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但不能保证这四块地种的东西一直一样,而且作物的状态也不会一成不变。

种过许多茬小麦水稻,现在粮库里早就装满一袋袋粮食,麻袋都已经堆到屋顶。因为答应泰安楼要卖白菜种,所以现在就得培育大量菜种,到时候一部分卖给泰安楼,一部分卖给老百姓。

溪边的这四块耕地被纪清越改成菜地,只种白菜育种。草庐后的小菜地,历经四次的扩宽后,面积已达到最初的三四倍不止,一直延伸至松林深处。根据每种蔬菜成长所需要的不同面积和空间,大菜地被分割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小菜畦,每种菜占一块菜畦。

画面左侧被松树遮挡的“c”字形溪岸,原本只有一块三四平的小小水稻实验地,如今被拓宽成一片二三十平宽的小水塘,小水塘与小溪隔着一条田埂,田埂两端分别挖出两个口作为入水口和出水口。

水塘里边不仅种着莲藕,还种了从江南带回的水生作物,他将一部分鱼虾蟹和田螺一并丢入水塘,也不管它们会不会游出水塘,反正要吃的时候能抓到就行。

有了田螺,等泡了笋,总有一天一定能吃上不辣的螺蛳粉。

为了美食,纪清越干劲十足,一边手搓草绳一边脚踩棉花环顾自己好不容易作出的成果。

画卷右侧溪水岸边露出山坡一角,不会有外人知道,这山坡一角的背后不仅有一栋砖房还种满了果树。现在,砖房已成为牲畜们的新住处,四头羊和许多只鸡鸭鹅各自占据一半,两方中间立着一堵木栅栏,谁也不会打扰谁。

若是豆浆油条两只小狗在的话,纪清越会放心地放任牲畜们出来觅食闲逛,如今却是不行的,菜地越来越大,不好圈栅栏,大部分时间里只能将它们关在圈里,不让它们霍霍地里的作物。

露在画卷中的山坡仍旧毫无变化,而延伸至画外看不见的地方变化可就大了。

依托山坡的高度,一栋两层高的建筑临溪而立,宽阔的窗户引进充足的光照,架高的地基保证通风顺畅,也使得房屋的二楼略高于山坡顶部。

清理掉山坡上的杂草后,纪清越在房屋两旁和山坡背面种上更多果树,以后肯定不愁哪个季节吃不到水果了。

山坡上占地最大的不是果树,而是棉花,前段时间纪清越为了育种,拼了老命地开荒,开出七八亩空地,收了棉花后他是不想再种这么多了,只留一两亩稳定种一两茬棉花,其余的顺其自然。

如今,画里的生活水平比刚来时已经天差地别,实现了质的飞跃,纪清越非常满足,往后,他只要将种子慢慢带出去,让更多人种下优质种子,名声总会越来越大。

又是忙活的一天,李二郎扫去花园的雪,将枯死的树全都砍倒劈作柴火,池子里的水已经冻硬,只能等到来年冰化时再清理。

他看了看天色,估计着快要到四郎瑜郎散学的时候,于是与纪清越交待一声便出门了。

出门后,李二郎一路直奔炳春书院,他人高腿长,很快就来到炳春书院附近。

此时还未到散学时间,书院所在的巷子里十分安静。

李二郎并未到书院门口等候,而是观察附近的情况。

书院附近都是宅子,住的大都是学子,大多时候大家都是安安静静的,不会闹出什么鸡飞狗跳的大动静。

李二郎看了一圈,很快便找到几处可以观察到书院门口的位置,但这些位置他一个也没选,而是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四郎既然可以发现那人,就说明那人没有刻意隐藏身形,监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靠近,那是有人指使。

似乎到了散学的时候,巷子里渐渐传来小孩们玩闹说话的声音,正是这个时候,一名穿着深色绵袍头戴风帽的男子出现在李二郎观察到的那几处位置中的其中一处,从背影望去,那名男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绵袍衣摆被什么东西顶起一个凸点,若是靠着墙,定会戳在墙上。

就是那个人。

李二郎如今站的位置只能观察到男子,而看不见书院门口,瞧那人看的方向,就是在盯着书院门口。

两人就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站在各自的位置,盯着各自的目标。

男子似是有所发现,终于换了个动作,放下手将腰间的东西藏起来。

随着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男子就要离开,可在转身的一瞬间,男子往李二郎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便立刻跑开。

李二郎拔腿就追上去,远远只瞧见那人的背影正飞快远离。

那人已在山单停留许久,十分熟悉附近的巷道,几个转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李二郎站在丢失目标的小巷子里,抬手擦去睫毛上的冰晶,转身返回。

虽然没有追上,但那人跑步的姿势,正是急行军扶刀快跑的姿势,即使脚步飞快,也要保证能随时拔刀。

“二兄?!你如何在这里?”稚嫩的童声在李二郎身后响起,李二郎转身一看,是四郎和瑜郎。

他才回到街道上,就碰到散学回家的两人。

“二兄你是专程来接我们的吗?”

面对弟弟充满期待的眼神,李二郎点点头:“是顺便来接你们。”

李瑜立刻明白李二郎的意思:“李二兄在查那人的身份吗?可查到甚么?”与好友不同,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拐走,他可不想离开纪阿兄。

李二郎“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把推理出的事告诉他们。

“军营里的人?”俩小孩都懵了,他们为什么会被军营里的人盯上?

李瑜急得在原地打转。

他有一种预感,那人的目标一定是他。如今李二郎告诉他那人的身份,他更慌了。

他一慌,眼睛就不受控制地蓄满泪水。

冬日里流泪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止是脸,严重的话眼睛也是会被冻伤的。

李瑜赶紧擦干泪水,拼命忍住要流泪的冲动。

这时李二郎又开口:“被那人盯着也不一定是坏事,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我回来?”

“当真?”李瑜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灵动。

得到李二郎的肯定,李瑜暂时放下心,三人这才一同回家。

回到家门外,李瑜再往远处的街角望去,惊讶地发现这次街角竟然没有那人的身影。

“他知道你们与我一同回来,便不会蹲守了。”

李瑜站在大门外,对李二郎的这句话不置可否,想了想还是进门了。

他们没有发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两个宅子间的巷弄走出来,直勾勾盯着纪清越家的大门,不知在盘算什么。

此时,回到家的李二郎径直走进厨房,忙碌今日的最后一顿饭。

纪清越回来后,就叮嘱李三郎他们不必买菜,如今画里物资丰富,想吃什么都行,如今他想吃什么就提前准备好食材,交给外边做饭的人。

做饭的人——李二郎正处理刚放血的鹅,李瑜和李四郎在洗菜,今晚准备吃纪清越说的“铁锅炖大鹅”。

是的,铁锅都搬出来了,当初砌灶台时纪清越专门让工匠做个大尺寸的灶眼,平时没有匹配的锅,就一直没有用上。

为了能督促李二郎做出味道尽可能正宗的铁锅炖大鹅,画卷就挂在厨房门口,纪清越一步一步口述步骤:“你俩把配菜都处理好再揉点面,待会儿贴在锅边,可香了。”

俩小孩知道跟着纪清越就会有好吃的,十分听话地把纪清越拿出来的莲藕、黄瓜、豇豆和菘菜处理干净,该削皮的削皮,该择短就择短,洗完菜后两人就吭哧吭哧地揉面团。

他们从小吃面,也从小看着大人揉面,自然不像纪清越那样面多加水水多加面,两人手拿把掐,很快就合力揉出一个软硬合适的面团。

此时李二郎已经将大鹅身上的羽毛处理干净,开膛破肚后斩成块。

按照纪清越说的,将大鹅冷水下锅,放入葱姜米酒,焯水去味。水开后撇去浮沫,捞出清洗干净。

锅热倒油,放入葱姜蒜炒出香味,随后倒入鹅肉,炒至表皮焦黄,加入豉汁与米酒,翻炒上色。

最后加入没过鹅肉的热水,放入花椒与适量盐糖。

“就这样等着,需得等上半个时辰,鹅肉炖得软烂才好吃。”纪清越一边说一边咂咂嘴,“鹅肉软烂后,放入准备好的配菜,再贴上饼子,煮个一刻钟就能吃了。”

俩小孩盯着灶台上的大锅,望眼欲穿:“啊……还要好久……”

“好吃不怕等。二郎,你还是闷一些饭吧,我怕待会儿还是不够吃。”一只鹅差不多十斤重,加上满满一盆配菜和饼子,正常家庭觉得已经足够,可在座的是五个成长期中的男生,吃狠了的话怕是铁锅都能吃下去。

加一锅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小孩们闻着铁锅里冒出来的香味,加上厨房里很暖,舍不得离开,于是两人搬来椅子和凳子,以椅为桌,缩在板凳上练字写题。

李二郎也不阻止,他把画卷挂到厨房里远离灶台的角落,看着俩小孩缩成一团的背影,聊起昨晚夜查白青山寺的事。

“昨夜我们翻遍库房里的所有画卷,可以确定白青山寺不是住持以外的普通僧人。”纪清越负责看画,看了几十幅后,他渐渐发现普通僧人作画后盖上的印章颜色不似“白青山僧”那样艳丽,不是朱红朱黄就是淡红,有的更是劣质,直接掉色洇色。

寺庙中的等级制度比想象中的森严。

李二郎同意纪清越的说法,他也在库房里发现十几枚遗留下来的印泥,虽已干裂,但还能看出颜色与质地,都并不是好的印泥。

纪清越叹息:“画柜里倒是还剩下住持的几幅画,可惜的是第一第二位住持一幅画都没留下。”

“以前僧人作的画十分抢手,往往千金难求,前两位住持的画自然更是受追捧。”没能留下来也正常,可惜的是他们又少了可以用作对比的东西。

幸好库房里还有许多关于各位住持的记录,从他们出家到成为住持再到圆寂,都被详细记录,有的住持还喜欢写自传和日记,李二郎正是从这些自传和日记里知道住持有去游历的传统。

近的去个三五个月,远的去个三五年都正常。

他们将游历经过写成游记,游历中做过什么事、遇见什么人、写过几本书和画过几幅画通通记录在游记里。

除了一些差别,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住持全都见过高山沙漠雪原松林和盐湖。

有一点,让李二郎更加担忧,同时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游记里都提过盐湖却没有提盐湖的石塔。

只可能是住持故意在游记里瞒下湖心岛和石塔的存在,作画时画下湖心岛和石塔,用的却是“白青山僧”和一方不知写的什么的佛印。

就在李二郎沉思时,李三郎回来了。

老远就闻到从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了,李三郎顾不得文人礼仪,匆忙小跑到厨房,掀开厚重的帘子:“二兄!纪阿兄!我找到那僧人的身份了!”

角落里的李二郎和画里的纪清越异口同声:“真的?他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