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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邻里间的互动在寒冷的冬季中也未曾冷却,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李三郎几人出门上学后,纪清越在温暖的被窝里扭了扭,终于鼓起勇气起床。

冬天起床已经非常考验人的意志力,更别说早早起来生火做饭了。

房子窄小,厨房只能放在室外,如意料之中那样,的确让人越来越不想做饭。纪清越也不是非得要求李瑜他们一定要自己做饭,只是李瑜节俭,等到落了一场厚厚的大雪,将放在院子角落的水缸里边的水冻得硬邦邦,李瑜才暂时歇下早起做饭的心。

几人合力将结冰的水缸暂时挪进房间。

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冷,房间内没有火炕,只能靠炭盆取暖。为了节省木炭,李三郎也搬进卧房,跟两个小孩一起睡。

三个人挤在一起,盖两块大棉被,房间里还点着炭盆,温度是比外边暖和不少,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纪清越叮嘱他们睡觉时一定留着一条窗缝,千万不能密闭房间,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几天,挪进卧房后,水缸里的水化了一层,可大多还是冻着的。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读书人,李三郎一般都是第一个起床的人,起床后看到水缸还冻着,只能去外边的摊子买早食回来,然后催促两个赖床的小孩起来。

早上没人打扰纪清越,纪清越什么时候起床全看他什么时候睁眼,也不需要李三郎给他留早饭。直到房子里安静下来许久后纪清越才从炕上爬起来,窸窸窣窣地穿上一层又一层衣服,用灶上的热水洗漱,戴上帽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

打开房门,一股冷气立刻裹挟着冰霜冲进房子里。

纪清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菜地和投喂牲畜。

如今菜地里种的大多是白菜和萝卜,像豇豆和蚕豆之类树状生长容易被冻坏的作物,纪清越思量再三后没再耕种,毕竟采摘起来也麻烦。

寒冬 里露天种菜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十一月种的那茬是按着夏季来的,那些离地较高的瓜果不可避免地出现冻伤情况,为了挡雪,纪清越紧急搭制了简易帐篷,还用更多稻杆包裹覆盖白菜萝卜。

鸡鸭鹅已经成熟,只是太冷了,现在母鸡不怎么下蛋,正是宰杀的好时候。他已经想出好几道菜式,就等李二郎过年回来的时候大显身手了。

忙完田里的活,纪清越回屋子吃早饭。

以往吃完早饭后的时间纪清越已无事可做,可以出去玩也可以在被窝里瘫一天看游记小说什么的,但今天不一样,他要出门一趟。

前几日午后少有的来人敲门访问,当时纪清越正独自一人在家,听到外边的小狗吠叫的声音,想了想还是从画里出来。

开门一看,只见来人是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纪郎君安好,小的是县令大人手底下的人,名唤‘曲宁’,此番上门叨扰是为县令大人递一张帖子,烦请纪郎君三日后到县衙吃顿便饭。”

下人谦卑知礼,双手恭敬地将名帖递上来,纪清越接过打开一看,帖上飘逸洒脱的好字,让只会硬笔字的他连连叹服。

纪清越点点头,应下这个邀约。

双方对彼此的行为都未感到任何惊讶,就像纪清越早知县令会来找他,曲宁也知道他会爽快答应。

“小的在这里替大人先谢过纪郎君!三日后巳时,大人在县衙恭候纪郎君。”

早上忙活到十点,现在出门,时间刚好。

纪清越检查一遍衣着,套上披风,随后到地里摘几颗白菜,收拾整齐后装进篮子里,走出画卷。

两只黑狗已褪去幼时呆萌憨傻的模样,见纪清越出来就狗腿地围着他转,尾巴摇得飞快,似乎能原地飞起,狗狗们圆鼓鼓的大眼满含期待着看着纪清越。

想去那片广阔自由的松林里奔跑啊汪!

这么冷的天,细犬身上没有长毛,除了给小狗们做了一个狗窝之外,纪清越还给它们做了衣服,平时它们就喜欢趴在门后的狗窝里蜷缩在一起。

撸了一把狗,纪清越叮嘱它们好好看家后才小心翼翼地出门。

只因地上结冰,要是不小心,走着走着会突然四脚朝天。

靴子底是纳得厚厚的千层布,并不防滑,纪清越慢吞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挪,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县衙大门。

县衙隔壁就是李三郎所在的青石书院,只看门面,两处大门有异曲同工之处,新县衙就是按照旧县衙的样子重新修建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的县衙挂着门匾,大门外有差役守着。

纪清越提篮上前,在差役们抬手喝止时拿出名帖,差役们才知道这位就是县令大人今日要见的人。

他们赶紧换上另一种态度,客气地让开,招呼没有值守的差役给他带路。

穿过县令升堂举行堂审的院子和明镜高悬的屏风匾额,他跟着带路的差役来到县衙的后院。

“乐阿郎!”差役喊了一声,只见一扇院门前站着的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们走近。

纪清越认出他的眼眸,是进城那天与县令站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差役把人领到后院门前,再往里他一个外人就没有资格进去了。

纪清越客气地跟差役道谢,然后跟随这个面冷的人走进后院。

被唤作“乐阿郎”的人先一步自报家门,纪清越才知道他叫乐飞!

乐飞问:“为何拿着菘菜?”

从披风里隐约露出篮子,乐飞立即看到篮内的菘菜,便主动开口询问。

纪清越诚实地回答:“第一次来县衙做客不好空手来,天气太冷,如今家里只有菘菜,便拿几颗给洪大人尝一尝,应该不算贿赂吧。”

没人敢将“贿赂”这么大大剌剌地说出来,乐飞愣了一瞬,乐了,随后摇头:“大人和夫人已在正堂等候,纪郎君随我来。”

绕过回廊,又穿过院子,也许已有人提前将他到来的消息传回去,此时正堂门前立着两个端着手的小丫鬟,她们恭敬地行礼,掀开门口的锦帘,小声地朝门内回禀:“大人、夫人,纪郎君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还是纪清越第一次应对的第一顿正式的饭局,丫鬟行礼通报时,他不由得挺直身板,严肃起来。可惜手里提着装着白菜的篮子,与他故意摆出的庄重气质完全不符。

“快快请他进来。”

小丫鬟踮脚抬起锦帘:“阿郎请进。”

纪清越看了看两边两位个子小小的小妹妹,也许才十二三岁,她们努力踮起脚抬高锦缎门帘,可好像还差一点,客人太高了,她们踮起脚还是撑不起门帘,差点急红了眼。

他笑了笑,低下头钻过门帘走进正堂。

一阵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身穿华丽常服的一男一女坐在一张雕刻精美的梨花木罗汉榻上,两人之间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似乎是一块棋盘。

纪清越不太懂这里的官场礼仪,他想了想还是先跪下来行礼再说。“民纪清越拜见大人、夫人。”

“起来吧。”洪玉在纪清越开口的一刹那就让他起身,同时注意到纪清越脚边的篮子:“如何带着菘菜?”

纪清越只得将说辞再说一遍,在县令夫人的示意下,一个丫鬟上前把篮子拿走,说等他走了再把篮子还回来,然后又有一个丫鬟过来提醒脱衣脱帽。

有丫鬟挪出一张椅子示意纪清越“请坐”,又有一个丫鬟端来铜盆。

纪清越落座,洗手。

丫鬟们上茶,上果点。

仅是这些步骤就有好几名侍女绕着他来来回回走动,没等跟县令谈话,这一通操作就让纪清越直犯迷糊。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纪清越都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只得微笑点头,配合侍女们脱衣脱帽。

纪清越脱下披风,露出里边厚实的外袍,普通的款式,普通的用料,可夹层里边实打实地装着蓬松轻软的材料,看起来就与常见的外袍不一样。

看到纪清越穿着的厚实的外袍,洪玉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垂眸喝茶,直到丫鬟们退下,他才开口:“纪郎君俊秀的模样,不似是我们西北人那样粗犷,不知阿郎未落户山单之前家在何处?”

“从有意识开始,我便一直待在西北。不过大人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西北人,而是岭南人。”纪清越没有直接回答洪玉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角度说了个能让人接受的答案。

果然,洪玉露出沉思的表情。

岭南,总是传着穷山恶水出刁民之类的谣言的地方?

洪玉又看了看纪清越,脸上似乎有些外邦人特征,可又不像外邦人那样突兀深邃。

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山单一样,查不到父辈祖辈。

“听闻岭南人习惯吃稻米和稻米做成的米粉米线,若是阿郎愿意等上一等,家中的厨娘可尝试做一碗与阿郎尝尝。”

纪清越眼里满是惊喜,连连点头,面对吃的,他一点也不害羞,何况还能给自己证明。

他实在忍不住提起家乡的另一种美食——肠粉:“劳烦再做一碗肠粉与我可好。肠粉的做法很简单,只需在竹篾上铺一层薄薄的米糊,放进蒸屉里蒸,只要一小会儿米糊就能熟透,然后在蒸熟的米糊上放馅料,不拘什么,只要是咸味的,将粉皮卷起来浇上豉汁。若是可以,大人与夫人也尝一尝,说不定你们也会喜欢上的!”

这下不仅是洪玉,就连身边的洪夫人都是一愣,随后笑了。

洪夫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到厨房传话。

经过纪清越坦坦荡荡地这么一说,洪玉便知道纪清越大概未说谎,这人只是未将真相全盘托出而已。

洪夫人看上去也非常年轻,一身锦衣,梳着样式繁复的发髻,珠钗金钿银篦相互搭配着,铺满发间,看上去华丽又赏心悦目。

纪清越坐在下首的客座上,因为肠粉,而对中午的这顿饭充满期待。

房间似乎铺设了火墙,在房间里不必穿太多衣服,他只是坐了一会儿,就热得后背直冒汗。

纪清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决定还是脱掉棉衣。

只是刚一动,一边伺候的侍女也跟着动了。

在她们眼里,让人亲自动手脱衣好像是她们的疏忽一样,纪清越刚站起来,侍女的手就自动抬起来要帮忙解盘扣,吓得纪清越一蹦三尺高,跳到一边:“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帮我把衣服放起来。”

侍女捧着棉衣外袍惴惴不安,两人都被对方吓到了。

幸好洪夫人适时出来解围:“可否让我瞧一瞧纪郎君的衣袍?阿玉说探访上李村时,有一户人家就穿着白叠子制成的衣物,还说这一切都是纪郎君你的主意。进城的那天阿玉也是通过这身衣服才将你认出来的。”

纪清越恍然大悟,他还奇怪县令已经神通广大没见过面就知道他是谁了吗?

“可以。”

洪夫人接过重实的衣袍,小心地翻了翻,捏了捏。

衣袍样式是加上夹层的圆领袍,衣摆一直长到小腿,整件袍子将近两斤重,这么厚实,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

夹层里的东西是这件袍子的关键,是一种还未普及的纺织材料。

洪玉:“据我们所知,惠帝时期就知晓白叠子并非只是观赏花,只因其种植条件极其苛刻,以至于当时铺开种植白叠子的任务难上加难。”

纪清越赞成的点头,这就是现状,明眼人明明知道棉花的用处,但受限于技术水平,种不出棉花。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种,只是意外得到一批良种,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真的种出棉花。”

洪玉:“棉花?”

纪清越打算趁这个机会改回棉花的称呼,他将一只手展开向县令大人坐着的方向露出手心,伸出另一只手在手心处比划“棉”这个字:“我喜欢棉花这种叫法。绫罗绸缎绢都是蚕丝制品,白叠子就是棉,纺成线为棉线,织成布是棉布,裁成衣是棉衣。”

这个暂且不谈,洪玉在意的是纪清越提到的良种:“良种有多少?”

“不多,足够一亩地。”收获下来的四百多棵棉花得到五六千粒棉籽。

果然不多,洪玉感到有些遗憾,但一瞬间就又觉得好运眷顾。

“纪郎君,我认为我们接下来可以详细谈一谈。”

这时,侍女进来禀告午食备好了,三人先移步到另一边的饭厅,有什么事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