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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客栈时正午已过,县衙的差役鸣锣开道,驱赶拦在路上的人。

差役们捏着鼻子呵斥那些携带的东西太过于过分的人,:“使臣队伍进城时不许投掷夜香!!”

李二郎几人好不容易拨开重重人群回到客栈,竟然出了一身汗。李四郎这下明白为什么三兄不同意带他与李瑜出来了,刚才要不是二兄眼尖,将他们提溜着抱起来,他与李瑜早被凌乱的人群踢到不知道哪里了。

要知道这可是山单的主干道,即使平日两边摆满了摊子,中间还能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通过,如今挤在路上的人几乎达到比肩接踵的地步,差役们正吃力地驱赶聚集的人群,提前将道路中间清空。

锣声震耳欲聋,差役们嘶扯着嗓子,差点要拔刀恐吓,才将兴奋地人群推向道路两侧。

他们用石灰在地上画线,只留中间大约两辆马车通行的空地,每隔着一段距离留下一个差役在路上巡逻值守。

李三郎看到这个场面:“二兄,那些回纥人似乎不打算在山单久留,县衙派出这么多差役,这路都该铺到东城门了。”

“要是真敢待在县里,只怕晚上会有许多忍不住恨意的人袭击他们。”李二郎哼哼,不以为意,他说的袭击并不包含血腥的意味。

李三郎知道他的意思,很难表示不赞成。若是按着二兄以前的性子,夜袭回纥这事肯定做得出来,不过现在二兄已经成熟许多,当然也有纪阿兄的缘故,想来二兄在纪阿兄面前也做不出这种孩子性的事。

纪清越一直注意着时间,时间一到立刻从画里出来,迎着两个小孩亮晶晶的眼睛,摸摸两个小孩毛茸茸的脑袋。

“纪阿兄,你快来瞧瞧,下边的人说使臣已经到西城门了!!”俩小孩让出位置,让他靠在窗边也看看。

纪清越伸出头,顿时被楼下攒动的人头吓了一跳。原来外边的人已经多到就连士兵都要来帮忙协助维持秩序了,士兵们拿着长枪以身拦截两旁情绪越来越激动的人,防止他们冲破边界。

“等出了山单到达甘州,想来那里的人态度会好上许多,如今在我们这儿,想得到好脸色是不可能的,这里的人不会轻易忘记与回纥的仇恨。”李二郎走过来,扫一眼外边义愤填膺的百姓,他们恨不得将使臣打回去。

谁稀罕你们这些牛羊美人、金银珠宝!

与伸手不打笑脸人同一个道理,大黎历来默认的不打使臣的规矩,使得百姓只能暂时放下仇恨,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回纥人从山单县内安然无恙地走过。

纪清越拍了拍他的后背,将话题一转:“都等到这个时间了,大家肚子饿了吧?我煮了一些饭菜,午饭简单地吃个盖饭吧?”

李四郎和李瑜眼巴巴地看着纪清越,他们早就饿了,带来的点心已经吃完,刚才一直兴奋着,倒是没怎么感受到饿意,现在纪清越一说,大家都感到肚子空空。

李三郎:“纪阿兄,盖饭是什么?”

纪清越卖了个关子,先不解答,而是回到画里。

铁锅里的卤肉已经炖得软烂,一边陶罐里的米饭也熟透了,他找来几个陶碟,装上满满一碟子饭,压了又压,再舀起满满一大勺卤肉,扣在饭上,直到把铁锅里的肉全都掏空,纪清越又快速地炒了一碟子时蔬。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在俩小孩的惊叹声中,纪清越从画里递出一个个比脸大的碟子,兄弟俩把一碟碟盖饭传递到桌上,俩小孩凑在桌边,盯着碟子里堆得如同小山高的饭和肉,眼里不断冒星星。

纪阿兄做的饭菜果然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纪清越一手端着最后一碟盖饭出来,一手还提着一罐蛋花汤。

饭桌上,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外边的事。

直到他们听到远处的锣声响起,才抱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来到窗前。

只见在人们排山倒海般沸腾而起的呼声中,远处的街道上缓缓出现一队骑着马的人。

打头的正是曾在李家吃过一顿饭的杨晃,只见他穿着漆黑中闪着细碎金光的圆领袍,幞头皂靴,气宇轩昂,昂首骑着他的枣红色烈马,身后跟着一同执行护送任务的士兵。

很显然,整支使臣队伍分为前中后三段,前面的杨晃在开路,中间才是回纥的车队,后边则是负责策应跟随的几十人护送小队。

队伍缓缓前行,人们看到杨晃时还笑脸相迎纷纷投掷手绢香囊和花枝,等回纥的车队出现时立刻换上另一副表情,从篮子里掏出来的就不再是鲜花香囊,而是一个个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臭蛋。

车队在西城已经遭受一轮百姓的怒火,车厢上尽是粘稠的秽物,熏的里边的回纥人呕吐不止。

差役当然拦不住怒气冲冲的百姓,只得任由他们倾洒愤怒,马车上的污秽物是山单百姓将对回纥不欢迎的态度表达到了极致。

回纥人一个个都缩在马车里不敢出来露面,害怕一出来就挨臭鸡蛋爆头,山单的百姓可都还记得以前回纥屠过他们的城。

有些仇恨永生永世都不能谅解。

纪清越看到下边群情激愤的百姓,他们对回纥车队谩骂不止,其中还夹杂几句明显是外语的话。

李二郎给他解释说,那是回纥语,都是一些经常听到的骂人的话。

最后,人群呼喊的声音竟演变成统一的一句话,他们呼喊着那句骂人骂的最凶的回纥语。

直接往脸上骂,不怕回纥人听不懂。

前边的杨晃控制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他骑在高大的马儿身上,饶有兴致地空出双手去接飞过来的花枝,捻着花枝放在臂下细嗅,任凭马儿慢慢地走。

队伍缓缓走来,杨晃终于走到李二郎他们所在的客栈门口,只见他与身边的士兵说了什么,随后拍拍马脖子安抚因为喧闹而躁动的马儿,将花枝缠成的花环套在马脖子上,紧接着动作利索地翻身下马,大步朝客栈走去。

无需多言,站在客栈前边围观的百姓看到杨晃走来,想及这位将军的目的似乎是他们身后的客栈,于是在杨晃抬手示意的时候,人群就立刻自觉地向两边分开,让杨晃能进入客栈。

“多谢多谢!!”杨晃笑着感谢,大步走进客栈之中。

随着杨晃的这一举动,许多待在厢房的人纷纷出来,目光追随杨晃的身影,似乎想弄清楚这位将军要做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伙计领着杨晃径自登上四楼,再往上伙计就无权进入了,于是杨晃便一人登楼,由女卫领进自家小姐的房间。

杨晃只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在众人的目光中下楼离开,重新回到队伍里继续向东城门行进。

直到太阳偏西,使臣队伍才完全消失在李二郎他们的视野中。

从大家同仇敌忾地对回纥使臣表达不满时,两个小孩内心就激荡不已,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和降的回纥人,平日里总听大人们说回纥人是多么凶残多么无礼,没想到他们今日竟一直躲在马车里不敢出头。

还有那位领着大兄歼灭回纥八十八勇士的杨将军,给大兄记上一笔军功,以至于他在俩小孩眼里的形象非常高大。即使李四郎已经在家中见过杨晃,他们还近距离同桌吃过饭,还是不够,俩小孩天生对智勇双全的人崇拜不已,今日在山呼海啸中的杨晃,像是天神一般,深深烙在他们的心中。

纪清越喊了两回,两个小孩依旧趴在窗台上遥望着队伍离去的方向。

下边的人群慢慢散去,他们 也该回家了,只是这两个小孩像是着迷了一样,一点儿都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李二郎直接手动帮他们回归现实。

“啊啊啊!!二兄,别揪耳朵!!疼疼疼!!”

“越郎喊你们,你们俩一个个都听不见,个头还没有马腿长就想着骑马了?”

李四郎和李瑜捂着被揪的耳朵,李四郎气呼呼地反问:“难道二兄不想吗!”

李二郎冷哼:“想啊!但你们俩现在就别想了!”

二兄欺负小孩子了!!

几人收拾收拾就要下楼退房,掌柜看在他们与楼上贵人相识的面上,少算了一部分房钱,他们也不能继续拖下去,平白浪费掌柜做生意的时间。

他们退出房间来到回廊,只见楼上也摆出要离开的阵仗,在男卫开道,五名女卫的簇拥下,两位盛装遮面的姑娘快步下楼。

李二郎注意到,最后下楼的男卫中的两人,分别扛着两个人形麻袋,不顾众人的议论与猜测,大大喇喇地下楼。

下楼时,陆绿似有所感地抬眸看了一眼二楼的回廊,恰好与李二郎视线相接。李家二郎左侧站着的那人与他长得有七分像,应该就是他的弟弟李家三郎,而右侧那位气质没有北方人那样凌厉的男子,俊美的面庞在一众深色皮肤的人中特别显眼,应当就是那位神人纪家郎君。

这几人眼中不带任何探究的意味,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她终于要离开了。

面巾下,陆绿忍不住笑了,这一趟路程,并不只有危险和惊吓,还有许多回味起来十分有趣的事情。

还有最后一份还未解出来的数独题。

双方没有再多的眼神交流,陆绿收回目光,快步下楼,登上马车,杨将军他们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了。

马车离开,一切终于彻底回归平静。

李二郎下楼退房,没想到掌柜看到纪清越后热情地寒暄起来,疑惑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客栈,竟没人通知他!怠慢了怠慢了!掌柜还向他打探拓展业务的消息,若是下次要斗题就差人知会他一声。

纪清越笑着说“下次一定”。

就在几人以为房间退好的时候,只见掌柜将他们之前交的房钱全都退回来。几人没有马上接过,掌柜只得小声地解释:“五楼的贵人替你们付过房钱了,特地吩咐我将收了的房钱退与你们。”

既然如此,李二郎也不客气,接回之前的房钱,道了一声谢后就带着几人离开了。

掌柜乐呵呵地打着算盘,五楼贵人给的实在多,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家小姐,即使提前离开也未让他们退回剩余的房钱。若是以后再遇到这位贵人,包下整栋客栈也行!

掌柜想不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得偿所愿”,那时候他很想给今日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狂欢之下,众人愤懑的情绪算是发泄了一半,但他们在街上留下的痕迹让人闻之色变。

整条道路因为沾满秽物而难以行走,不过众人不觉得烦,乐呵呵地回家拿扫把和草木灰,一边打扫抹除地上的痕迹,一边炫耀自己的“战绩”。

西街的情况最是“惨烈”,纪清越他们不得不绕路回家。

县衙的人三申五令不许投掷夜香,可混乱中还是有不少人违抗禁令,向回纥马车泼洒夜香。这些东西打扫起来有些费劲,清理完后街上还遗留着熏人的味道。

李四郎又一次觉得三兄没有自己带他们出去是对的,也不知西街是不是发生了混战,许多宅子摊位都遭受无妄之灾,想来人群中肯定有不少无辜之人受到波及。

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东城门外不远处,使臣队伍终于停下来,与上贡的牲畜汇合。牲畜没有走主干道,而是走商队平时走的更宽阔的路,如今停在离河流不远的空地。

他们今夜就在这里驻扎休息。

回纥使臣纷纷跑去河边清理车厢和身体,他们在车厢里被熏了许久,往后还要走一个月,得将车厢彻底清理一遍才行。

有人盯着他们,杨晃则望着城门方向,直到看到一辆小巧的马车慢慢靠近。

五十几人护送一辆小马车,用得上这个阵仗护送的少之又少,这位左相大人当真宠女无度。

马车停在使臣队伍划下的范围内,陆绿打开车厢门,轻巧地与杨晃问好,算是正式加入他的队伍,一同返回长安。

“看得出来陆姑娘这一路上经历了许多,还绑了两个人,要不要遥叔替你问一问,背后都是什么人?”

陆绿果断拒绝了:“遥叔还是莫要牵扯进来为好,此番算是神佛保佑,我才得以与险境擦肩而过。我已命人给他们喂着蒙汗药,等回到长安交与阿爹处理即可。这一路上还需遥叔多多关照!”

“好说,左仆射大人要我将你全须全乎地带回长安。如此这样,你将男卫的指挥权与我,待我将他们重新排布。”

“那便劳烦遥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