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肯德基,日日人满为患,有时真不能理解,国人一点都不担心价钱,再贵都心甘情愿地被洋人赚足人民币。嘉琪带着帽子,忙碌地在柜台前,不停地询问、收钱。店内暖气十足,员工们大冷天里仍然短袖一件。
较之刚来的状况,现在的嘉琪已经做得非常熟练。
“收你100,找你10块5毛,你收好!”
“好咧!老北京一条---------外加炸鸡腿两份---------”
“薯条中份还是大份?哦,好的,中份就好!鸡翅要辣还是不辣?哎,好的,不辣的”
……
当晓辉推门的时候,眼光便急切地找着嘉琪,那一声声熟悉的甜美传到耳膜时,晓辉的眼睛被泪蒙住了,他只有拼命地眨眼,才不至于让泪掉下来。
感谢上天,感谢嘉琪,晓辉此时感动得无语!让他又能再见嘉琪,他的嘉琪,仍然健康地在这个角落里生活,怎不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感恩!
三个多月了,嘉琪变了,乌黑飘逸的长发被剪了,取而代之地是齐耳短发,晓辉心里一窒,伤感的情绪袭满全身!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嘉琪,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在她最困难最彷徨的时候,自己竟然不在她的身边,这该是一个多么煎熬的心里路程啊,傻嘉琪,为什么这么傻?晓辉在心中暗暗说,他不会再让嘉琪离开自己了,不会,再也不会了!
嘉琪仍在忙碌,一滴汗珠从帽子下沁出,她用手背拭了拭,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顿时,惊呆了!
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两个,嘈杂声,人流声,全都听不见了,两对眼睛胶在一起,嘉琪那雾蒙蒙的眼睛,此时更是迷离,看在晓辉的眼里,情难自禁。
后面的人开始不满的嚷嚷了,嘉琪慌乱地低头,下意识地问:“你……要点什么?”
晓辉的眼睛一直不离开嘉琪,顺口说:“汉堡”
“哦”
晓辉贴在柜台,很快的抓住嘉琪的手,嘉琪吓坏了,小声急道:“你干什么!”
“不许再逃!我会一直在这等你下班!”晓辉压抑地说。
“放开呀”
“答应我”
“我……知道了”
晓辉折叠着嘉琪的自行车,这是一辆破旧的红色自行车,很明显的二手货。看到红色自行车,晓辉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他看着嘉琪,嘉琪决意不看他,面无表情的走向驾驶室。
车内异常沉默,暗潮涌动。晓辉不停地从镜中看着嘉琪,嘉琪则一直保持侧坐的姿势,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车流,就是不说一句。
又是聚园!
直到车停了,嘉琪才看清地点。她抱着挎包,盯着晓辉说:“谁让你带我来这的?我自己带了便当”
想到那天,她从体健中心教完舞,不经意间路过聚园,突然看见了柳佩夫妇,后面竟然跟着晓辉和梅朵,他们像一家人似的,亲亲热热地从那里出来,嘉琪的心一下痛得不能呼吸,忙躲在一边,不敢再看。是的,不能再看了,以前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错误,他和她,根本是两国的人,富家子配的自然是富家女,多么登对,多么幸福啊!
今天又走到这里,心,至今还酸酸的!
晓辉拿过嘉琪的挎包,从里面掏出饭盒,向后坐一丢,拉着嘉琪的手向饭店走去。
嘉琪气愤了,拼命挣扎,可是,晓辉的大手铁钳一般,就是无法挣脱。
“你干什么!你弄痛我了!”
晓辉心痛地停下,稍微放松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放松。
领班早走过来了:“安总,你来了,厢房已经准备好了,二楼玫瑰”
晓辉点头,挥了挥手:“最快的速度把菜送来”
“知道了”
二楼“玫瑰”厢房,宽敞明亮,雪白的餐布,大靠背椅,豪华气派。关上门,晓辉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嘉琪。
“嘉琪!”像呻吟!像呼唤!想梦呓!
嘉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晓辉的怀里了,她无法挣扎,无法动弹,晓辉的双臂像要把她抱入体内。这个熟悉的干净的男人的怀抱!嘉琪有一阵忘记了一切,闭上眼,放纵自己沉沦。
“嘉琪!我的小女巫------”晓辉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把热泪盈眶的双眼埋在嘉琪的耳边,不断的摩挲着。
听到这么熟悉的“小女巫”三个字,嘉琪也忍不住了,软弱地定在他的怀里,如蝶的睫毛下是晶莹的泪珠。
好一会,嘉琪才清醒过来,她推开晓辉,但还是没有推开,晓辉托起嘉琪的头,深情地暗哑地说:“嘉,谢谢你!谢谢你好好的,谢谢你让我找到了!谢谢……”慢慢地,晓辉的头像下倾,寻找着嘉琪的嘴唇。嘉琪头一闪,奋力推开。晓辉还想抓住她,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是上菜的服务员,这才作罢。
又是血洽木瓜炖盅!嘉琪的睫毛扑扇了几下,到底还是忍住没有看晓辉。晓辉过来帮她拿开滚烫的盖子,这熟悉的举动,又让嘉琪好一阵激荡。
好像两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切又回到了开始。嘉琪在心里不停地警告自己:往事不可追!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无关,是陌生人!
她吹着滚烫的汤,一心一意地喝起来,根本不看晓辉。
晓辉也不急,只是不错眼睛地看着,似乎要把三个月的时间看回来。
“头发变短了,也瘦了!”晓辉深情地说
“嘉,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晓辉还在自言自语
“嘉,大家都想你,妈妈、爸爸、爷爷”
嘉琪的头低低的。
“还有杜梅……还有我,每天……都想……”晓辉哽咽了。
嘉琪的头更低了,压抑着,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咳咳!咳咳咳……”
晓辉忙冲过来,嘉琪马上从座位上跳了出来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走了!咳咳……”嘉琪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得不弯着腰。
“好好,我不过来,你喝杯水,啊?呛着很难受的,有没有关系啊?”晓辉着急地问。
“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快点吃完,我还有事得马上走!”
“好,我不说了,你坐下来好好吃饭。等会我陪你去医院”
嘉琪惊得双眼瞪圆,颤抖地说:“你?你都知道了?”
“嘉琪!我全知道了,所有的事都知道了,你休学,你打工,还有阿姨重病的事!”
嘉琪的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虽然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要坚强,可是,面前这个人简直就像对她施了魔法,让她无法伪装。
“嘉琪”,不知何时,晓辉走到了嘉琪的眼前,扶住她的双肩,说:“嘉,傻孩子!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你忘记我说的话了?我不是说过,以后我会代替伯父照顾阿姨和你吗?好了,好了,啊,从今往后,我们再不分开,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辛苦了”
嘉琪站起来,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唇,说:“谁说我辛苦了?不用你的可怜!你继续吧,我走了”
晓辉快速地抓住嘉琪,拉到跟前,说:“你以为我还能放开你吗?”
两人几乎贴着身子,呼吸交缠,两对眼睛毫不妥协地瞪着。
正在此时,晓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妈妈的。
“妈?”
“……”
“是的,在吃饭”
“……”
“啊?什么?!”晓辉的难以置信地听着妈妈的话,抓着嘉琪的手更紧张了,嘉琪也受到感染,看着晓辉。
“你们也找到阿姨?现在在医院?”
晓辉和嘉琪的脸色都苍白异常!
“是的,嘉琪就在身边。哦,要跟她说话?”
晓辉把手机传给嘉琪,说:“阿姨要跟你说话”
嘉琪迟疑地接过手机。
“妈?”
“嘉琪,你柳姨他们到医院来了,下午你别过来了,好好在家休息,啊”
“妈,我要过去”不知道妈妈有没有事,情绪会不会过于激动,嘉琪非常担心。
“嘉,不用了,我和你柳姨还有些事情要谈,你晚些时候再来!好吗?”
还没到市一院,那浓浓的医院特有的味道就飘进了柳佩的鼻子,她的心扑扑乱跳。
“老公,我的心跳得好快啊”
东健沉稳地说:“你可别这样,茜茜是病人,千万激动不得!”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现在是既高兴又伤感,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在医院里见面,这20多年离别的见面啊!”
东健也非常感慨。
两人心惊肉跳地看着肿瘤科三个字,在护士的指引下,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病房。
茜茜!是他们的茜茜!
穿着病号服的茜茜显得是那么的单薄,带着一顶手织羊毛帽子,脸色异常苍白。他们的心如刀剜一般。
柳佩在丈夫的怀里瑟瑟,两人竟然不敢往前。
茜茜正在跟打针的护士说着什么,脸上没有痛苦,笑容美得跟以前一样炫目,一样光彩,仿佛,病房都因此而光亮。
柳佩再也忍不住,叫了声:“茜茜-----”
高茜茜怔了一下,片刻,才难以置信地回头。
“柳佩!”
“茜茜”
“东健!”
“茜茜”
在这狭小的空间,在这令人窒息的病房,时光仿佛倒流……
茜茜感到呼吸又困难了,不得不用手按住胸口。
柳佩忙冲过来,难过地说:“茜!”
茜茜极力稳住情绪,灿开笑容,说:“被我吓着了吧?”
两人互相抹着对方的泪水,东健则在一旁呆怔。
“佩佩,让我扭一下”茜茜伸手扭着柳佩的脸庞,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这样亲昵地互扭脸颊!只是现在茜茜的手无力,与其说是扭,不如说是摸,熟悉地动作令柳佩心酸不已,眼泪像冲闸之水。
柳佩也伸出手去,可是却停在那里,以前吹弹如破的脸,现在……柳佩更是心酸,说不出话来。
茜茜笑了,不停地看着柳佩,再看看东健。
“佩佩,怎么把东健养得越来越帅了?我……我也可以扭一扭他吗?”
“茜茜!”柳佩擦着擦不尽得泪水,带泪笑了。
东健也坐在床边,暗哑地说:“茜茜,让我们好找!”
茜茜轻轻地用手划过东健的脸:“是啊,都二十多年了啊!都安总,都柳总了呢!我去找你们好几次了,可安总柳总就是不见我啊,呵呵”
柳佩拉着茜茜的手:“都是我!都是我们的错,我就应该每天看登记本,我怎么就不看登记本了呢!”
“你看你,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呀?呵呵,我的意思是我特别挑了那天,状况最好的一天,到你们公司,这样才不至于吓到你们,可是天不从人愿啊,偏偏今天被你们找着了,被你们看到这么可怕的我,我现在……我现在是带着帽子,如果取下来,你们会吓坏的,都没头发了!”说到这里,高茜茜才伤感起来,胸口一起一伏,气喘不已。
“茜茜,我们不会吓到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了,都是我们最美的茜茜!”柳佩说。
“茜,二十多年都走过来了,你不许再生病了,好好吃饭,好好听医生的话,我们大家要永远在一起!”
“是的,茜,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们在呢!”柳佩握紧了茜茜的手。
茜茜凄然地笑了,三个人相顾笑着,虽然有些牵强,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安慰。人生有多少个20年啊,他们庆幸地又见着了面,又在一起了!
柳佩说:“东健,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我要在陪着茜茜”
东健点头。
茜茜忙说:“快别-----!这里晚上不用陪的,连嘉琪都要回去呢!”
“哦,这样啊,那我多呆一会。”
东健的脚步有点迟疑,柳佩和茜茜疑惑地看着他,这可是少见的事情哦。
“茜茜,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哦”
“要不要告诉玉枫?”
茜茜的脸刷地白了,说:“不要”
柳佩和东健为难地互看了一眼,还是东健开口,说:“茜茜,这样对玉枫太残忍!”
“是啊,茜茜”柳佩也小声地说。
“20多年来,他一直找你,没有间断过。”东健说。
“我……我都成这个样子了,马上就要……”
“茜-----”柳佩夫妇俩同时出声制止茜茜往下说。
“我,真的没有准备好”
“茜茜,玉枫他……他为了你,至今孤身一人!”
“什么?”高茜茜颤抖地看着柳佩,上次嘉琪说了这样的话,现在又一次听到柳佩这样说,难道?难道秦玉枫没有结婚是真的?那么当年看到的情景是幻觉吗?不,不可能!她看得清清楚楚的,两个胸佩新郎新娘礼花的人,高举着酒杯,喝着交杯酒,还每一桌都去敬酒,接受大家的祝福,那甜蜜的笑容,至今仍历历在目!
她求救似地看着东健,没想到东健也点头,说:“是的,茜茜,玉枫为你,至今未娶,为了找你,从未停歇脚步啊!”
茜茜全身剧烈地颤抖,“不不,不可能!”
柳佩和东健看得心惊胆战,忙上前扶住她,说:“茜茜,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啊!”
如果柳佩他们说的是真的,玉枫一直没有结婚,那么当年要么是看错了,要么是一场骗局!
思绪又回到了当年……她还记得玉枫的妈妈,那个有着尖利眼神的女人,隔着镂空方格对她说:“你还来干什么?我要是你,就不会再缠着玉枫了!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奏乐没有?是结婚的音乐啊,那个带着女人四处敬酒的人是谁?相信你也看到了吧?是玉枫啊!你死了这份心,趁早请回吧”说完,便无情地把铁门关上。
高茜茜觉得自己的魂魄六魄走了五魄,还有一魄在天上悠悠荡荡,无所归依!她拖着灌铅的双脚,不知路在何方?她想到了死!
当她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搭上了回老家的班车。此时此刻,唯一想见的人就是母亲了,母亲在老家,孤苦伶仃地过日子,无论如何也要要死之前回去看看她啊!
高茜茜回到老家已经很晚了,这是一个古老的小镇,民风淳朴,自己未婚先孕,大家会怎么看她?还有,会怎么看她的母亲?她在家门外徘徊了很久,直到半夜,便下定决心朝着小镇码头走去。
就在双脚落入河水之际,一双大双抱住了她!这人就是宋云松,母亲的邻居!宋云松是小学教员,也算是镇上不可多得的知识分子了。
茜茜对他很有印象,每次回家探望母亲,都能见到这位腼腆憨厚的男子,他总是默默地帮母亲干活,每次看到她回来,都会用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只说了两句:“伯母一直在念叨你”
“从今往后,我来照顾你们吧”
……
可是,现在从柳佩他们的嘴里,竟然听到玉枫“一直未娶”的话,怎不滑稽可笑?茜茜毫无预警地大笑起来,突然,口吐鲜血,倒在病床上。
柳佩凄声呼唤,东健火一般冲向护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