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苒她们是在八月回到的上京城,而这一切风波尘埃落定,则是一直到了十月之时。
而彼时,宋微兰已经被圣上带在御前听政了。
她身着公主的华服,站在众臣子之首,一派郎朗气度。
几乎所有明眼人都看出了圣上的意图。
陛下,有册立定国公主为储君之意。
即便前朝也曾有过昭越公主这般的例子,可公主入朝听政,甚至有可能成为储君,这还是为许多人所不能接受的。
可一向广纳百官谏言的陛下,这次却是分外一意孤行。
他直接将为首的几个反对官员的官职一撸到底,同时更给了宋微兰一个御察使的名衔。
御天子之令,监察百官,统御诸臣。
这几乎就是未给太子之名的实质储君了。
众人不解。
这定国公主几年前不过是深宫里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公主,怎么嫁了人之后,反倒是在圣上面前越发得脸。
先是被圣上委以重任彻查两江贪腐大案。
如今,又更是当做储君一般培养。
她到底是给圣上用了什么迷药?
就算圣上如今的确没有合适的皇子了,可不是还能从王室宗亲之中过继合适的子嗣吗?
怎么就让圣上突然做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定。
所有人都选择性忽略了,两江一案,当初可是烫手山芋一般的活计。
定国公主这一路遇到的刺杀无数,几乎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回了上京城。
而圣上如今近乎偏执一般的看重,百官不知,时苒却很清楚。
那是因为,自己所设计的那场四皇子谋逆叛局,让圣上彻底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而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唯有宋微兰能够护持在他身前,为他铲除奸佞,为他平息乱局。
甚至可以说,在皇帝心中,若不是宋微兰算略得当,更是一路拼死赶回了上京城。
他的命,或许就真的要断送在宋秉奕那个逆子手中了。
这般生死之间历练出的信任,如何是那些王室宗亲中过继来的子嗣能比的?
连亲儿子都能为了皇位杀他,他如何去信任一个隔着一层的宗室子嗣?
女帝又如何?
对于圣上而言,他死之后,洪水滔天又与他何干?
最起码,宋微兰是敬慕他这位父皇的。
她不会为了皇位,用尽心思算计他的性命。
这就够了。
皇帝“死”过一次了。
他也开始畏惧死亡。
而这,就是时苒连同皇后做局的原因。
她要让皇帝,亲手送宋微兰到那个位子上去。
她要为宋微兰谋一个名正言顺。
皇后下毒和狄青挑唆四皇子谋逆,这两件事双线并行,而时苒做的,就是用两江一事历练出宋微兰的心肠。
然后,带着她一路杀回上京城,演了一出大戏。
而一切,也都如时苒所预料得那般顺利发展。
曾做过两世女帝的时苒,自然将这位陛下的心思拿捏得极为精准。
于是,定国公主入朝一事,在圣上的一力坚持下,还是成了定局。
而年关前,时苒去了一趟大长公主府,不,如今已经改成了忠勤男爵府邸。
是忠勤男爵夫人于氏亲自接待的时苒。
时苒此次来,是带着陛下的封赏来的。
圣上将隋羡之的爵位晋升为了忠勤伯,依旧世袭罔替。
或许,这和那位刚刚抵达宝光皇寺,便报了病故消息的前大长公主有关。
宋令好用自己的死,最后为自己的儿子搏了一分庇护。
她活着,圣上的心中,便一直存着芥蒂。
他会清楚记得,自己的皇姐,是如何背叛了他。
但一旦自己死了,人死债消,他或许会多记得几分当年的情谊。
而果然如她所期盼的那般,死讯传回上京城,圣上又病了一场。
病中,下了圣旨,擢升隋羡之为忠勤伯。
这道圣旨,在前朝后宫没有激起半点波浪。
左右隋羡之都是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哪怕陛下给了公爵之位,又能对朝局产生什么影响呢?
唯一对此欣喜的,或许就只有于氏了。
她母家败落,被圣上一旨御令嫁给了隋羡之。
明明是花一般的年纪,却要守着一个不会醒来的活死人,还要忍着女子的羞涩用药与其圆房。
好在如今,大长公主已走,整个府邸只有她一个当家做主的人。
她也算能够喘息片刻。
时苒看着于氏那隆起的腹部,神情淡然,一双眸子却十分深邃。
“忠勤伯夫人真是好福气。无论是男是女,夫人下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于氏脸上出现了一些真心的笑意。
“借时大人吉言。”
时苒并没有同于氏多聊。
她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想见隋羡之一面。
隋羡之身上的牵魂散虽然可使人无限昏迷,但却能让人意识清醒。
这便是当初圣上所中的毒。
中毒之人,神志清醒地躺在那里,身体却永远无法醒来。
是最为痛苦的折磨。
于氏自然知情识趣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叫了出去,将屋子留给了时苒。
她不在乎这位时大人到底是为何来找隋羡之。
也不在乎他会对隋羡之做什么。
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她就有了依靠。
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屋内,时苒看着床榻上沉睡着的隋羡之,轻笑一声。
“羡之,开心吗?你成了忠勤伯,而你那位夫人肚子中的孩子,将继承你的伯爵之位。”
“可惜了,这孩子不是你的,却能享受大长公主用命给你搏来的富贵,真是好福气。”
床榻上的隋羡之还是那么平静睡着。
可时苒知道。
他能听到这一切。
而能听到,能感知到,才是真正的痛苦。
“你说,大长公主死的时候,知不知道于氏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而是她那位青梅竹马远赴南疆上任的表哥的孩子?还是说,她早有猜测,但却不敢去细想。”
于氏原本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
两人暗生情愫,早已私定终身。
可惜,于家一朝败落,于氏也被迫嫁到了大长公主府,她那位表哥也因为和于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受了牵连,而被塞到南疆边陲之地为官。
而在那位表哥赴任之前,于氏曾私下同他见过一面。
自此,珠胎暗结。
彼时,大长公主逼着于氏用药与隋羡之圆房。
这一切,都是在糟践于氏的尊严。
所以,于氏留下了那个孩子,用作对隋羡之和宋令好的报复。
而宋令好虽然知道当年隋羡之受过伤,子嗣艰难。
但出于逃避,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于氏。
她不知道,如果隋羡之真的没了生育之能,她还如何坚持下去。
而且,她早晚有一天会死。
她死后,若是没有儿子,谁来照顾她的羡之?
一切的一切,让于氏的隐秘报复都来得这么顺利。
直到,时苒在意识清醒的隋羡之面前捅出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