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时辰前,静安大长公主刚刚用完晚膳。
今日,隋羡之又没回府用晚膳。
大长公主也能理解。
毕竟,这些日子在婚事上接连受挫,这孩子情绪低落也实属正常。
“让小厨房备些好克化的吃食,一会儿羡之回来后,问问他吃过没,若是没吃过就给他端过去。”
她到底还是心疼这唯一的孩子。
看到他因为婚事如此沮丧颓唐,她如何不感同身受。
那些世家的拒婚,明面上是瞧不上羡之如今的白身,但其实说到底,是瞧不上自己这个大长公主。
是啊,就算当时下嫁之事,自己于国于民的确曾经是有些功绩在身上的。
但在自己选择生下羡之的时候,这功绩便已经在陛下心中折损了一半。
毕竟,陛下所以为的,是自己的长姐为了庇护年幼的皇弟和稳固江山,不顾自身,嫁给了一个年长自己两旬的奸相。
这,是谓牺牲,是文人墨客所传颂的公主高洁品性。
可自己,却为了那个奸相佞臣,不惜和自己的亲弟弟争吵,也要为那人留下一丝血脉。
这落到皇帝眼中,自己之前所谓的下嫁牺牲,就更像是一场笑话了。
“你到底,是为了朕,为了朕的江山嫁给了他?还是你本就想嫁给他?!”
这是当初,自己执意留下腹中孩子之时,圣上气愤之下所说的话。
虽然圣上很快便意识到此话不妥,找补了其他话圆了过去。
但静安知道,这是陛下的心里话。
那个人,是专权恣肆的奸臣。
自己,是深明大义的公主。
所以他们之间,必须只有仇恨。
一旦深明大义的公主,最后对这个奸臣有了那么一丝半点儿的感情,前头所有的牺牲,都成了笑话。
这些年来,圣上虽然一直善待自己这个胞姐,年节上的赏赐,大长公主府都是头一份儿,任凭是谁,都说不出陛下一句不是。
但大长公主知道,陛下心中,终究是有怨气的。
否则,即便自己一直不松口让羡之入仕,但陛下念及兄妹情深,也会赐下一个子爵的爵位,或是轻车都尉之类的虚衔给羡之。
总不会让他到了及冠之年,却依旧是个白身。
这些世家如今躲闪不及的避婚姿态,不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大长公主的母亲,是无法为羡之争取来什么荣光或是爵位的。
大长公主没有办法。
她已经任性了一次。
为了隋羡之,差点搭上了自己同陛下的亲情。
如今,为了羡之的未来,她只能压着他、镇着他。
他可怜到了极致,或许陛下才会忽略他身上那一半隋家的血脉,对他多一些来自舅舅的疼爱。
可即便在隋羡之所渴求的仕途上,大长公主一直压制着他的野心,防止他触发圣上之前对隋氏一族的不好印象。
但衣食住行上,大长公主从来都是对这个独子极尽用心。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见自己的儿子浑身血迹被送回了大长公主府。
隋羡之身旁的书童沉香,已然是吓得面无人色了。
他看着震怒到面无表情的大长公主,瑟缩跪在地上,颤声回道,“公,公子原本是约了时冉时大人饮酒。公子他同时大人之间一向交好,此次又特意叮嘱我们不必近前伺候,如今春山里也没什么人,就都让我们去后院歇着了。可等了许久,我有些担心公子他们,便到了前头去瞧瞧,结果发现公子在的那间房,房门大敞着,走了进去,进去就发现……”
说到这里,沉香实在是不敢说了。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自己进入房间,发现那荒唐而血腥的一幕之时,自己内心的惊恐。
“说!”
大长公主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虽说看着沉香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大长公主便知道,隋羡之这伤势的起因,绝不是什么正经事。
自己为了这件事能够密不外传,应当找一些更信得过,或者更好拿捏的医师来。
太医院人多嘴杂,难保羡之的伤势不外传。
可如今,人躺在那里气息微弱,有什么还能比保命更要紧呢?
沉香吓得把头埋在地上,闷声道,“公子他被贼人糟蹋了!床榻之上到处都是血!”
大长公主差点昏了过去。
她甚至都想过,是不是隋羡之对旁人行了什么不轨之举,被人教训了,才成了如今模样。
但从没想过,被行不轨之举的,居然是隋羡之。
“是谁干的?是那时冉?”
不应该啊。
她也听过这位新科状元郎的名声,面如冠玉的准驸马爷,又得圣上信重,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为何要做这等事?
沉香摇了摇头,头也不敢抬。
“不,不是,时大人醉酒后,迦南伯府的人将其接了回去,说是时大人的生母病了,喊着让他回去。那房里的,是张卜今,他是今科三甲进士,但月前刚刚因为舞弊一事,被陛下褫夺了所有官职,如今只是个白身。”
舞弊一案牵扯的进士。
静安大长公主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人呢?”
这几个字,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才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奴才让人看押住了他,如今正在春山里。”
“好。”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倒,她还要为羡之撑着。
“你做的好。带一队公主府的近卫,给本宫看住了他。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将他带走。”
此刻最要紧的,不是发落这个畜生东西,而是保住羡之的性命。
但大长公主已然下了决心。
这人的命,她要定了。
很快,太医气喘吁吁赶来,一进屋子,经验老到的太医也是吓了一跳。
他掀起隋羡之身上的衣衫检查了一番,又拿起了隋羡之的手腕细细诊脉。
这脸上的表情,是越诊越凝重。
忙活了半个时辰,他才终于从内室走了出来。
而屋外,大长公主迫不及待站起身。
“太医,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