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苒是在生产完的半个多月后才见到了淳于狄安。
他从边关赶回,即便快马加鞭,依旧是花费了小一个月,错过了时苒的生产之时。
淳于狄安脚步匆匆进入启明宫,并没急着去见内室的时苒,而是将带着寒意的披风扔给了一旁的侍从,而后又让阿媖为其取来了一件柔软的新衫换上。
最后,又站在暖炉旁站了好一会儿,确保全身都暖融融了,方才进了内室。
时苒正在看奏呈。
是大魏此次的受灾情况。
情报来源,是鸢牒在大魏的人。
如今,不光是西越的鸢牒,甚至大魏的鸢牒,也都被时苒渗透完全了。
这些时日,西越和大魏两国都是雪灾频频。
而早在一个多月前,大魏的司天台和西越的敬天局,这两个观测天气的官所,事先都曾预测到了这次连绵的大雪。
可是,大魏处,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圣上一心求仙问道,只要不是天塌下来影响到他炼丹,任何事都是由太子监国独断。
而太子,宗兰漪的那位好皇兄,谨言慎行了那么多年,一朝靠着卖了妹妹坐上了太子之位,只觉天上地下再没有强过他的第二人。
雪灾这类天灾, 于史记记载和民间口传中,都是君王有大过失后上天降下的惩戒。
太子自认为自己乃是天之骄子,未来大魏开天辟地第一贤明君主。
如何愿意在自己监国期间,大魏境内出现如此天灾?
他不信,也不愿。
时苒在得知之后,未曾有过犹豫,直接去信给大魏,也就是自己的皇兄,大魏如今的太子殿下。
言明此次雪灾的规模、时间都将是史无前例,还请大魏早做准备。
时苒的确打算对大魏出手了。
但一来,她要出手,也要占据正统名声,所以自然不会吝于这封提醒的书信。
二来,百姓无辜。
而且那些日后也都是自己的臣民,她即便要让宗氏皇族失去民心,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用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做赌。
可惜,时苒有此善心,太子却不愿接受这份好意。
于是,时苒拿到的那封回信,满是申斥之词。
说什么皇妹既已嫁往西越,便是西越人,大魏之事,最好少言。
同时,还有一封给淳于狄安的信。
这封信更是过分,说自家皇妹从小被母后娇惯,性情娇纵,若有过分之处,请大汗代为管教。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淳于狄安直接都气笑了。
若非他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并非寻常夫妻。
公主在这西越王庭的地位也绝非寻常大妃所能比拟。
那这一封书信,就完全足以改变公主在西越王庭之内的地位。
和亲公主,最大的倚仗便是故国。
若是故国不给这份底气,她们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
于公。
惠仪公主乃是代表大魏和亲出嫁,跋涉千里,远离故土,为的便是两国邦交永固。
此乃大义之举。
于私。
惠仪公主与这位大魏太子乃是同胞所出,同为皇后娘娘膝下子,且太子的储君之位究竟为何而得,他自己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他居然能够丝毫旧日之情不念,写下这样一封书信。
不仅坑害了公主,更是失了大魏的体面。
愚蠢至极。
倒是时苒,看完那封信后,并不意外,只是轻叹一口气。
“可怜了百姓。边陲一带,历来是雪灾重地,裴聿珩虽然有心存粮,抵御此次雪灾,只是太子提防,他连军营里的将士都快无法保全,更别说省出多余的军粮来给百姓了。且边关这一带乃是朱家的亲族吴家的地盘。朱家是太子妃母家,裴聿珩也无法动员周边豪族共同御灾……”
淳于狄安皱起了眉头。
“这岂不是死局?”
他的生父,曾经守护着这片土地。
他虽然没有半点关于这个父亲的记忆,但到底也会对边关子民有那么一两分不同的关注。
明知雪灾将至,却因上位者的不作为,明明有志者有心为百姓谋,却因种种外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走向死亡,这无疑是一桩让人扼腕痛惜之事。
时苒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其他大魏百姓,我们无暇顾及,但边关百姓,并非不能管上一管。”
当时的时苒,已经临近生产,但依旧脚步轻盈。
她让阿媖将一旁绘有大魏和西越两国边境城池图的边防图屏风给推了过来。
素手拿起书案上的朱笔,时苒轻轻在边防图上勾出了三个城池。
“凉州、阳城、晋阳,此三城乃是大魏的边陲三城,共同构筑成了大魏与西越之间的边陲防线。而这三城,也是敬天局预测的,大魏此次雪患最为严重的地区。雪灾造成的伤害,一是压倒房屋造成人员死伤,二是冻坏作物,导致来年作物短缺。”
时苒微皱眉头,轻轻点了点凉州所在的地方。
“裴聿珩和所属的军队,便驻扎在此处,距离另外两城,也最多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裴聿珩为人谨慎,自然会在雪灾到临之前,让将士们帮助百姓加固房屋。因此,房屋垮塌的可能便会大大降低。最有可能出现的,便是豪商们为富不仁,趁着天灾,哄抬粮价。”
寻常百姓家储备的粮食,大多只够半年之数。
毕竟,粮食年年收割,且还要上交赋税,剩下的大多也会卖了来换取全家生活的银钱。
多数人家,只留下足够到明年的粮食便够了。
但如今,雪灾一至,粮田被毁,第二年的作物便等于没了指望。
朝廷还不一定减免税赋,若是明年依旧要上交粮草,那这些口粮便不能吃。
否则,交不上粮草,那可是要被官府抓起来的。
粮食只有这些,你如今吃完了,明年怎么办?
但若是不吃,就只能活活饿死?
且极寒天气也会加剧人们对粮食的消耗。
这无疑是对百姓的折磨。
“你是想,为这些大魏灾民放粮?”
淳于狄安立刻品出了时苒的意图。
“对,也不全对。毕竟大魏和西越之间交战这么多年。若是随意给出许多粮草,不说大魏百姓敢不敢接受,怕是西越百姓也会生出不满。所以,我们给地。”
“地?”
这话可十分大胆,这不是相当于割出领土去了吗?
要是让大臣们知道,即便平日里再信服这位大妃,怕是前朝也会起一场风波。
“对。”
时苒点了点头。
“马上我就即将生产。借着生产之机,不如就做一场大戏。天降吉兆,此子乃是启明星降福于我西越。而为了西越的千秋万代传承,自然也为这位上天之子,做一场大功德!西越,将拿出诸峪、覃仓两地的全部土地,以工抵地,三年为期,为这位上天之子祈福。”
以工抵地。
这是什么说法?
淳于狄安饶有兴趣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