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一间房舍内光线昏暗,堂内坐着四人。
靖安司长贾充、中书侍郎兼相国府军师祭酒钟会、(梁国)散骑常侍裴秀和相国府从事中郎荀勖。
贾充和钟会平日里几乎不私下相聚....除非真有大事须商。
贾、钟、裴三人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但这三人的小团体代表着当今大魏新生代势力,同时又都是梁王心腹。
不同于“功成名就”的桓范、傅嘏、孙礼这梁国三相,三人至今几乎是依附于梁王存在,他们想要日后在朝堂占据一定席位,必须有更大的“功绩”才行。
而此时的梁国三相不表态就是表态,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这些新生代去做。
贾充原本没打算叫荀勖来,反而是荀勖嗅到了些许风声,主动来寻的贾充。
荀勖自身很上进,这种事情如何能不带上我呢!?
我虽然从未随大王出征过,在朝中默默无闻,可也是做过大将军府从事中郎的好吧。
尽管王凌败亡后转投的....但那不重要!
“前日我曾询问过大王的心意,他说‘愿永为魏人’。”贾充率先开口,把当日梁王所言传达给了在场几位。
钟会没直接回答,却是直接看向荀勖:“公曾以为大王此言是何意?”
钟会的语气很是随意,嗯...没错,这荀勖也是钟会晚辈,不仅如此,还有亲戚关系。
荀勖年过四旬,自幼丧父由舅家抚养,十岁时就展露出不俗的才学。
荀勖要管钟繇叫堂外祖父,太傅钟繇在世时曾感叹:“此子日后一定比得上他的曾祖父(汉司空荀爽)。”
故而荀勖是钟会的从外甥。
荀勖有些吃惊,在场几人中自己话语权最低,他怎么看,这重要吗?
但既然来了,咱就是奔着从龙之功去的,没必要扭捏。
仔细斟酌了一下,他发觉梁王的这句话似乎有歧义。
“嗯....”荀勖捋着胡须沉吟道:“当年太祖武皇帝曾言:‘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莫非大王的意思是,不愿亲自走那最后一步,想效仿太祖,让王太子登基?”
闻言,裴秀摇摇头:“时年太祖六十有余,不做比做更好。而今梁王春秋鼎盛,临门一脚不可能退却。”
“我也是此意。”钟会很是认同。
他平生鲜有服人,唯服大王也。
辅佐圣王成就帝业是他所愿,但若让他等到大王百年之后辅佐小儿登基,心中甚是不美。
“既然如此,那大王的心意便是不改国号。”贾充一语道破。
他其实当日就听出了大王言外之意,却故意在刚才卖了个关子。
“另外大王近来尤为关注吴人所着《曹瞒传》一事,虽然此传对我大魏太祖多有讽刺,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开篇挑明太祖身世,其意义不言而喻。”
贾充一言,倒是没掀起太大波澜,明眼人能清楚当下的局势。
如果说梁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姓,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但问题就在于梁王的身份。
大魏以夏侯氏为宗室,这是本朝臣民的共识。
不过皇室一脉是由太祖一脉向下传承的,正常来说这些事没有任何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若非是夏侯献横空出世,皇室祖上的那些事基本也不会被提及。
而现在之所以旧事重提,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
这时,钟会开口道:“皇室祖上的事太过久远,无须过分考究。说白了,需要它是的时候它就是。”
“士季。”荀勖直呼钟会的字以示亲切,毕竟年长十余岁,真以长辈相称实在叫不出口。
钟会倒也无所谓,他早已习惯各论各的,而且他跟荀勖关系还算不错。
“公曾有何看法?”钟会问。
荀勖道:“我觉得与其纠结血脉,不如直接改国号。”
“战国之魏国从安邑迁都大梁,当时魏国也称梁国,魏惠王又称梁惠王。魏梁同源,正如曹夏侯同源,即便是改国为梁,有何不可?”
从荀勖的角度出发,他现在官职低微,纯纯的相国府僚属。
改国从龙之功能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裴秀想了想,似乎不太认同:“公曾也说了,梁只是别称,魏国从未更改国号。我观大王之意,是要效仿‘田氏代齐’。”
“而且大王要比田氏之名分更正,既然魏就是梁,那梁王便是魏王,魏王承天命,继大魏正统,这合情合理!”
“如此还不用背负篡位骂名。”
其实裴秀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放屁”,因为此举本质上还是篡位。
但自古都是这样,无论做得多么难看都会必须粉饰一下。
关于国号问题,几人顶多只是私下讨论,没人愿意去找大王商谈,毕竟大王已明确给出了心意,这时候你再去提反对意见,恐怕日后会失了“圣眷”。
这几位都是大魏年轻一代的翘楚,未来的“国之栋梁”,虽说开国从龙之功极为诱人,但其实心里都明白一件事。
改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改国是要与前朝划清界限,要强调前朝不行,而你行!
譬如王莽篡汉,那时候的前汉虽说风雨飘摇,但毕竟没有完全崩坏,而且“人心思汉”这种东西不是说说而已,再加上改革太猛,触犯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很快就崩盘了。
而大魏代汉时,后汉腐朽不堪,天下崩裂,魏扶大厦之将倾,承继天命,这就容易被人接纳。
可如今大魏并未风雨飘摇,反而蒸蒸日上,而且那么多武皇帝、文皇帝时期的老臣还都健在。
当年刘秀作为开国之君,仍以“汉”为国,甚至还改认元帝刘奭为父,说实话梁王比起刘秀,功绩还差得多。
梁王如此选择既对得起祖上,又可安定人心,或者说给老臣们和曹氏宗亲们一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最近该做些什么想必诸位心里都有数了吧。”
钟会给这次密谈作了总结。
贾充点点头,他已经作好被梁王训斥的觉悟,另外还有一件相对头疼的事需要他去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