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道城外。
郭修的神色警惕中带着些许疲惫,他站在帐外徘徊,没有入内。
忽然帐内传来姜维的声音。
“是郭将军吗?”
郭修应了一句,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拜见卫将军。”郭修拱手施礼。
“郭将军不必多礼。”姜维并未抬头,只是看着桌上的地图和几份斥候带回的书信。
郭修靠着帅案,跪坐下去。
姜维这才抬头看去,发现对方神色很是紧张,问道:“郭将军何故谨慎至此。”
郭修道:“郭某乃一届降人,寸功未立,有愧立于卫将军阶下。”
姜维笑道:“这有何妨,将军弃暗投明,我岂有亏待之理?我已向庙堂上疏,拜你为左将军。”
“多谢卫将军之恩。”郭修拜道。
姜维捋须而笑。
老实说他也是无奈之举,大汉只有区区蜀地,人才凋零,如何能不善待降将呢。
想来他也是魏国降将,不多时便开口套起了近乎:
“西平郭氏满门忠烈,当年逆魏篡汉自立,郭宪郭将军便率先扛起了反抗曹氏的大旗,纵使身死也留下了忠义之名。”
“我记得,当今逆魏太后便是你西平郭氏之人,可叹啊,族中女子被掳掠宫中,如今又成权臣手中玩物。”
看似随意的家常,姜维却始终在调动着郭修的情绪。
席下的郭修连连点头,不作回应。
姜维只当他还未把心态转变过来,于是没太在意。
“卫将军!”
忽然,一个皮肤黝黑,留着络腮大胡的男人走进了大帐,身后还跟着一名文士。
他是蜀汉征西大将军张翼,张伯恭,身后的文士是他的参军。
张翼披着甲胄,腰间挂着佩刀,气势汹汹地来到帅案前。
“卫将军,如今战事拖延日久,曹魏的夏侯霸、陈泰都从关中引兵而来,我军就这么点人,想要攻占狄道城简直异想天开!”
“那你是何意?”姜维不满道。
“此行能攻下西平本就是幸运,要不是那太守郭.....”
话到此处,张翼余光瞥见郭修本人就在此处,于是把那些侮辱的话咽了下去。
“我意,见好就收,撤兵返回。”
姜维“啪”得一下合上册子,“先不说此事,今日我命你攻打魏军山上营寨,结果如何了?”
姜维语气平淡,却能感受到责问之意。
征西参军替自家将军解释道:“卫将军明鉴,今日一战并非是征西大将军没有竭力,他亲自带人冲杀魏营三次,但魏军有地形优势,若真要强行攻打,恐伤亡惨重。”
郭修左看看,右看看。
他初来蜀汉不久,今日才知道原来蜀汉将帅不和。
别看姜维对自己好声好气,实则他见过姜维怒斥麾下的场景,对方可不是那么好脾气。
然而姜维并未发作,只淡淡地说:“是我小瞧陈泰了。”
“我原以为陈群一届文弱书生,他的儿子不过是来军中混资历,没成想他竟有不俗的统兵之才。”
在此之前,姜维、张翼二将率精兵一万五突袭西平,西平太守郭修因毫无准备,只得开城投降。
凉州刺史夏侯儒反应稍稍慢了些,他领兵去救西平的路上才得知蜀军已经得手。
到了西平城下,他见城头旌旗密布,城门大开,认为蜀军大军就在城中,于是退至城外二十里扎营,随后向关中求援。
没办法,夏侯儒就是这般谨慎,谨慎有谨慎的好处,虽不会大胜,但也很难大败。
当夏侯儒还在西平城外苦等援军时,却不知自己已被姜维留在西平的两千辅兵给戏耍了。
姜维本是凉州人,对于同样是凉州豪族的郭修很是礼遇,郭修虽然寡言,但姜维能感觉出来此人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曹魏朝廷没什么感情。
于是他自降身份,恳请郭修为其做向导,悄无声息地走山中小路摸到了陇西郡。
狄道向北是故关,顺着洮水继续北上便是凉州金城郡(兰州),此路为雍州的陇西郡通往凉州的必经之路。
姜维意在夺取狄道,切断雍州与凉州的联系,从而围点打援。
征西将军夏侯霸和雍州刺史陈泰兵分两路。
夏侯霸由南安北上向金城进发,意在弥补夏侯儒空缺出来金城防务,顺便可以南下合围狄道蜀军。
陈泰则直接率军前往陇西,支援狄道。
姜维的计策确实没有毛病,但问题出在,围点打援,没打过这个“援”。
正如姜维所说,他确实小看了陈泰。
姜维缓缓开口:“我没有责怪伯恭将军的意思,只是此刻撤军太过可惜。”
“丞相离去后的这些年,看看我大汉都在做些什么?”
“我每每领兵出征或是攻打一些不值一提的县城,又或是掳掠黎庶,掠夺粮草,我堂堂大汉卫将军与山匪强盗何异?”
“此番魏国内乱,郭淮、邓艾这些难缠的魏将都不在雍凉,如此良机一辈子能遇到几回?”
“若是此番我军不能拿到实质性的东西,下次再来凉州,面对的可不一定是这些州郡兵了。”
张翼有所动容,但却不想感情用事,待姜维话落,他说道:“不如卫将军先听听诸位将军的意见,再做定夺。”
姜维想了想,此番除了张翼这个被费祎安插过来的人之外,其余大多都是国内主战派,他们或多或少都有降将的标签。
但尽管如此,他们也未必真的想要复兴大汉,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心思。
扪心自问,自己力主北伐何尝没有一丝巩固自己地位的心思呢。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姜维淡淡地回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