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来，祝瑶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生活的幸福程度一部分的确取决于经济水平的高低，但难道更为重要的部分不是家人与爱人的互相体谅和支持吗？
她和爷爷在双桥村的生活，的确不富足，但她当时不快乐吗？
可那个时候的她除了在想念父母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会哭，会痛苦，会蔫哒哒，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很开心。
除去慈爱的爷爷给了她足够的爱和照顾，盛家所有人也都提供过她善意和爱护，不说盛爷爷领着盛大伯几兄弟会帮着她爷爷干活，就连盛奶奶，大伯娘、二伯娘、三婶婶、小婶婶这几位，也都经常投喂她，不那么贵重但的确好吃的食物，地里新鲜蔬果等。
盛意带着她满村子乱窜，不会嫌弃她事多，总是很迁就她，盛凯最开始总吃醋，觉得她抢走了他的大哥，后来也变成了她和盛意的共同跟屁虫，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想着她，甚至弟弟妹妹，也给她带来过不少快乐。
她要如何否认那段日子的快乐？
根本无法否认。
因为她此刻仍然深刻怀念。
她怀念的当然也不是那个时候的贫穷，而是那时候的氛围，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共同奔着创造更富裕更美好生活的心情。
她如今的确有能力带得动盛家，她的生活质量并不会下降，盛意却并不相信她。
或者，也不是不相信她，是……祝瑶抱着腿想了又想，转而又出了自己的房间，敲响了盛意的房门。
没人开门，又是深夜，祝瑶放弃了敲门，改成在微信上发消息，开门。
两分钟后，门开了。
盛意开口提醒时间：“瑶瑶，已经很晚了。”
“先让我进去。”祝瑶提要求，在门外头说话，不像样，还怕被人看见又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坐着默默无言。
“哥哥……我还是更习惯喊你哥哥。”祝瑶先开了口，她觉得自己得诚实些，“一个是习惯了，一个是……我总觉得这个称呼喊出来更亲近，也更开心些。小时候，有个做什么都带着自己，不会嫌弃我这样那样的哥哥，真的很好。”
盛意身心疲累：“就喊哥哥吧，随你开心就好，我们本来也是兄妹。”
“我现在喊的哥哥，跟小时候，以及珠珠喊的哥哥自然不一样，不用自欺欺人。”祝瑶又道。
盛意无话可说。
“哥哥，给我一杯水。”祝瑶开口提要求，她现在脑子很胀，还有些头疼，睡不着，又很疲惫，喉咙也很干。
盛意倒了一杯温水，又翻出一板润喉糖，在酒店楼下的药房随手买的，至于为什么要随手买这个，他似乎也说不清楚是不是预见到了此刻的情况。
“哥哥，我们不吵架，但保持理性和真诚，深入地沟通一回，好不好？”祝瑶喝了水，含住一片润喉糖，又抱住一个酒店的抱枕窝在沙发上，说话多了几丝软糯的含糊。
盛意拒绝不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走钢丝，他已经食髓知味了，对于祝瑶这些日子对他的依赖和亲近，他不愿意再回到过去，自己只能在被删除好友的对话框里发消息，每条消息的最前面都会带上感叹号，但又……无法满足祝瑶的期盼，确定关系。
“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目前阻隔我们在一起的问题，是因为我的……所谓的综合条件太好了，对吗？”祝瑶问。
盛意摇摇头：“不是的，瑶瑶，问题是我，是我不够好。”
“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于……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希望你过得好，你本来就很好，你也值得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我……瑶瑶，你应该选择高就，而不是屈就。”
“哥哥，最后一句话为什么不劝劝你自己？”
盛意陷入了沉默。
“哥哥，其实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否认，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的。”
盛意依旧沉默。
“哥哥，所以……当年拒绝我的表白，也是因为一样的原因吗？”祝瑶问。
盛意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起来：“瑶瑶，那个时候你已经是在国际舞蹈圈崭露锋芒的新星，你有着耀眼的未来，而我……那么弱小，学业还未成，事业还未立，小凯的腿刚刚好，我爸的腿却几乎没有希望，家里负债累累，自卑和压力已经让我喘不过气了，我只能拒绝你，我不敢答应，我害怕成为你光明人生里，唯一的……污点。”
“……哥哥，那个时候，其实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她也承受了无数的压力和诋毁，祝瑶忽然说不下去了，“当然，的确，不管如何，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压力。对不起，哥哥，当时我，我想的是，小凯的腿好了，三叔至少，恢复了自理能力，我当时，怀着对美好恋情的向往，所以才会向你告白的。”
却不曾想，表白也会成为另一种压力。
盛意痛苦地请求道：“瑶瑶，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不仅仅是言语上的安慰和鼓励，祝瑶给了他们家很多很多的支撑。为盛大力和盛凯查资料，找医生和治疗方向，提供金钱援助，关爱一家人的日常小事，买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包括盛宝珠和盛嘉宇的青春期辅导……
祝瑶做到了所有，是他懦弱自卑不敢回应。
他当时……太执着于自己的苦痛了，压根无法再去感受和理解祝瑶的痛苦，后来得知祝瑶被迫因为身体原因放弃舞蹈事业的时候，他更无法原谅自己了，他伤害了祝瑶，又在祝瑶最需要支撑和安慰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作为，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即使祝瑶停更了动画和舞蹈两个账号，他当时……也只以为是祝瑶累了，想休息。
他是个自私的混蛋，他光顾着自己了。
他有什么资格，在今天依旧受到祝瑶的喜爱？
他不配。
盛意流下了眼泪：“瑶瑶，是我对不起你，真的，你没有错，你真的没有错，一切的错，都是我的。”
祝瑶看着盛意的眼泪，忽然也绷不住了，一起哭了出来，两人面对面哭了许久，盛意转身拿了抽纸，为祝瑶擦拭。
情绪渐渐地恢复了些。
“所以，哥哥，那你……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当你的恋人吗？条件没有你好的吗？”祝瑶红着眼又问。
盛意下意识地蹙眉，他回答不出来，事实上，他的确从未考虑过任何其他的人成为自己的恋人或者妻子，他或许早该做好孤独终老的命运。
“如果我现在的条件反而没有你好，你会考虑我吗？”祝瑶问完就想笑，她想到古早的偶像剧，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哥哥，我们现在像什么呢，黑小伙和公主？不过我爸妈都不会给你甩钱，让你离开我。”
盛意诧异地看过去，确定祝瑶已经把自己在追求他的事情告诉了颜书玉和祝峰，一颗心被投入了油锅，煎熬着，水分渐渐地蒸发出来，又从火红的双眼里聚成眼泪落下，祝瑶一向认真又坦荡，他受之有愧。
“哥哥，我会继续追求你，半年的时间，说好的。”祝瑶忽然坚定了，“因为我很确定我喜欢你，到了……可以抛却一部分无所谓自尊的地步，我确定你值得我这样做，因为你的人品、你的内在、你带给我的，从前所有的爱护。
“但，真的只有半年，如果半年之后，你依旧坚持……我会退回到朋友的范畴，再也不会骚扰你。哥哥，其实说到底，我在赌，赌……你爱我，能超过你的自尊心，能让你愿意为我承受世俗里的所有异样目光，能让你，为了我，压下所有的自卑和愧疚，只为了让我更快乐。”
她知道，这个决定不容易，也知道，这样会背负什么样的压力。如同男强女弱的组合，女方会面临拜金、抱大腿、功利之类的指控，在女强男弱的配置里，则会替换成吃软饭、小白脸，嗯……她哥哥或许是小黑脸。本质没差别，人类大多喜欢评头论足，而她恰好选择了一个一言一行都会被八卦讨论的职业。
“可就像林烨说的那样，我们的人生总要进入新地图，解锁新角色的。哥哥，我真的不想错过你，我不想后悔，但你如果……始终拒绝地话，我也无法强求，或者再降低自尊心了。在这之前，我只能尽可能地、努力地，让你多爱我一点。”祝瑶说完之后，心里好受多了，猛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晚安吻，可以给我一个吗？”
盛意怔怔看着她，不说话。
“那我可以给你一个吗？”祝瑶伸出了手掌轻轻按在盛意的脸上，硬朗的线条，湿漉漉的触感，而她的手掌是温热的，相贴着互相感受着。
盛意无法拒绝恩赐一般的要求：“可以。”
带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身体投入了更为宽阔的怀抱，祝瑶双手捧着盛意的脸看了好一会，最后柔软的唇吻在了侧脸和红色眼眶的下方，有点咸，吻完不再逗留，她利落地起了身，道一句晚安后就离开了房间。
盛意忽然狠狠按住了自己的喉结，刚刚祝瑶的小手臂和柔软的睡衣袖子只是轻轻碰到了它，可从深处汹涌喷发的燥热已经把他淹没了。
祝瑶给的所有，都如此美妙，又令他愧不敢当，脑子里天人交战，他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