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狈地离开同福食肆，甚至于…狼狈地离开怀贞坊。
按理说他应当灰溜溜地滚回波斯去。
现在他在大唐，已经没什么立足之地了。
大唐睚眦起来，便是睚眦复生，都得尊称一声大哥，库普索长老在同福食肆刚说过那一番话，晚上回到使馆，就立马被换了房子。
倒不是说…要赶到马厩、牛棚这种地方。
而是规格的下降。
波斯在大唐是受到最高外臣规格的待遇，毕竟土地的广度、历史的深度、以及距离的远度摆在那。
是和吐蕃、天竺一个级别的。
可现在…
库普索长老干出来的事，影响比他自己预料的还要深得多。
波斯的规格一跃而下，不仅在吐蕃、天竺之下，甚至…比扶桑都还要低上一些，处于第二档偏下的层次。
封赏伊嗣俟三世的爵位，虽然名号没改，依旧是波斯王，可规格从亲王降到了郡王。
当然…伊嗣俟三世不是很在乎这个。
他很困扰，他受到的影响很大。
平康坊现在不欢迎他了，原先还有几家青楼看在他是个国王的份上，愿意接待他，几个姐儿陪她饮酒作乐。
但现在，无论哪家青楼不待见他。
好不容易，在门口候了大半天，看到一个熟悉的姐儿出来，他还没开口询问理由，迎面的就是一口啐声。
那姐儿叫骂一声，道一声晦气，出个门怎么就撞见了这么个东西。
张罗着，就让人给自己起火盆了。
怀贞坊的小吃，也不接待这两个人了，甚至…大一些的食肆，也不接待他们，这些日子，他们就只能靠使馆的吃食度日。
库普索长老受到的影响也不小。
只要一出门，就有人骂他。
不过相比于伊嗣俟三世，他要幸运一些，蹴鞠他还是能正常去看的，只是再也买不到前排好些的票了。
长安大，却几乎没他们可以生存的空间。
可饶是如此，库普索长老依旧倔强着没有离开长安，倒不是他想证明一些什么，他只是在等那个间苗法。
这可是一个好东西，库普索长老没想到，自己陪着伊嗣俟三世来大唐一趟，竟然还能撞见这东西。
大唐能用。
波斯自然也是能用的。
粮食这东西，就和金子一样，没人会嫌多，尤其波斯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大量粮食的时候。
所以…哪怕他出门会被人白眼。
哪怕有时候自己门上多一些污秽之物。
哪怕睡得不怎么舒服，他也要坚硬地扎根在大唐，起码要等田地开荒，他要亲眼去看一看间苗法的实施。
虽然杂志上早就刊印了论文。
但…库普索长老的汉语，才只是刚刚学到能和人交流的程度，看那篇复杂的文章，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昏。
间苗法的推广，依旧在继续下去。
自李世民和武珝谈好之后，户部和钱庄签订了合约，游访各个乡镇、村庄的官吏们，就又多了一个宣传任务。
正阳公愿意借钱给大唐，去买那些士族、大户们出售的土地。
低息！
偿还时间久！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土地归为钱庄，而不会有更多的损失！
这些直白的话，是朝廷那边总结出来，教给这些官吏的，百姓们听懂了，然后大喜过望，竟还有这种好事？
要是别人借出这笔钱，他们不敢要。
每个庄子，总是会有那么几位二流子。
好赌、或者好色，被人诓骗着、或者按着头，借下了一笔借款，刚开始只是一百文，几天利滚利，就能到数百文，甚至上贯。
然后…卖儿卖女，为奴做婢，就为了偿还这笔钱款。
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
尤其是这几年，大家手里的钱都变多了，于是乎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远比寻常更多。
可借钱的是正阳公，他们就敢放心、大大方方地去借。
天可见，正阳公从来都没坑过他们这些穷苦人。
再者说了。
去问别人借钱，的确是要小心翼翼的，可从财神爷手里借钱…这不就名正言顺了许多。
除了长安这些见过易辛的人，其他人都不是很愿意参与到间苗法的实验里，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们就纷涌热切了起来。
对土地的渴望，是这些人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
哪怕间苗法不是什么正经的方法，哪怕…这片土地上生出来的粮食，并不能增加产量，他们现在也愿意去做了。
收成是一年的。
可土地是永久的。
当然…总归是借钱，不是什么好事，哪怕是从正阳公手里，他们不太好意思开这个口。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快出来。
钱庄立马根据他的收入、拥有的土地、以及现在的粮价，做了一个综合评定，给出来的年限，让那个人松了口气，然后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其他人纷涌而上。
生怕自己迟了一步，就买不到土地了。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地主、士族出的土地是有限的，即便钱庄会谨慎地给出钱款，可一个庄子轮不到几个人，土地就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有些官吏聪明得很。
他们借着自己的身份，提前从钱庄那借了款，然后买了土地。
生意上门，钱庄没有不做的道理，只是…这些临时客串审核员的读书人，顺手把这些官吏们记了个名单，转手交给了武珝。
武珝再转手交给了朝廷。
至于…朝廷那边会怎么处置这些人，就不是武珝要操心的事了。
夜晚的同福食肆，热闹非凡。
武珝抱着一杯奶茶，小板凳坐在尹煊身边，咕噜吹了几个泡泡，傻笑了起来：“大郎，朝廷真是给我们打了一个好广告。”
“除去朝廷那部分的份额。”
“这三天时间里，我们就贷出去七十多贯了。”
尹煊拿刚刚烤完串，还油腻腻、热乎乎的手摸了下武珝的脑袋，夸了她一句：“很棒，今年的目标定了吗？”
武珝晃了晃脑袋，她一边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过来就不洗澡了，一边开口说道：“定了，今年准备贷出去十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