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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倒转般的晕眩感终于是消散而去。

直到这时,范雨衷才恍惚地意识到,他应该是倒在了地上。

身下的土地是坚实的,可少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在衣物的遮掩下是那么微不可察,整个人活像是一具丢了魂魄的尸体。

可盘踞在他体内的火仍在攒动,流进血管,融入血液,为那不愿再跳动的心续上一捧又一捧的新焰。

他被通缉了。

心脏隆隆跳动,如同在炉膛中熊熊燃烧的火,可火点不燃死灰般的魂灵,范雨衷的所有情绪早已被那张通缉令上的照片烧成了一地灰烬,此刻的他出奇的平静,甚至对自己晕倒的脆弱行为生出了几分嘲笑之意。

这不是早就应该料到的事吗?

他想,那天在学校点起的火已经把他的未来烧尽了,亲手将自己推到这步田地的他难道还想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吗?

他都杀了那么多人了,还想做一个……好孩子?

太可笑了。

范雨衷想到这儿,不禁从喉中挤出了几声轻笑。

“范雨衷。”

可就在下一刻,呼唤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的耳畔响起,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心底莫名涌上了烦躁的情绪。

谁在烦他?

是周弘元吗?

范雨衷的眉头紧锁在一起,他不愿理会那道声音的主人,可想到呼唤他的人很可能是周弘元,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双眼。

可他的眼前却不再是那片阴森的白桦林,也不存在什么寒风霜雪,他的眼前只有一趟狭小却令人心安的铁架床,以及一个坐在对面床上,正在翻看手机的面容模糊的男孩。

对方的身上披着校服,拉链敞开着,看起来颇为随性。

“老宋,我把你吵起来了?”

他看着对方抬起头,模糊的脸孔正对向他,嘴中的话语带着笑,让他的心也跟着愉快了不少。

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他还在学校里,还在上学。

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见过乌鸦。

他没有火,也没有在逃窜。

真是太好了。

“没有,我睡醒了而已。”

他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对方仿佛由马赛克拼凑而成的脸,也毫不在意地忽视了对方呼唤他时所用的称谓,而是笑着起身,说道:“做了个梦,梦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好梦还是噩梦?”对面的人好奇地问道。

“噩梦。”

熟练地找到摆在床边的暖壶,他给自己添了杯水,直到暖水下肚,他才继续说道:“我梦到我把学校烧了……”

“那很好啊,学校烧了我们就不用上学了。”

可还未等他说完,坐在对面的男孩便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老宋,连做的梦都这么顺应人心。”

“……你这小子就是心急,但我话可还没说完呢。”不知为何,即使被打断了话语,范雨衷也没有任何气愤的情绪,他笑着抬手指了指对方,张开口想要继续说下去,可话到嘴边,他突然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粗犷而凄厉,让他失了声音。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人似是瞧见了他的异状,歪了歪脑袋,关切地问道。

“你,你有没有听到,乌鸦的声音?”他左顾右盼,结结巴巴地反问了一句,纵使极力压抑,恐惧还是从他的肢体动作里流露了出来。

哪里来的乌鸦?

他惶恐不安地想,乌鸦明明是梦里的,乌鸦怎么可能跑到现实里?

“我还以为是怎么了?这儿呢这儿呢,我在看直播。”

对面的人哈哈笑了一声,抬手敲了敲自己拿着的手机,朝他招呼道:“来来来,老宋,过来陪我一块看。”

“看什么?”他惶惶问道,乌鸦的叫声着实吓到了他,让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灵异直播,好像是什么……晨曦会?在卧龙山那块拍呢。”

对方调笑道:“你还别说,这拍的挺真,花的钱肯定不少。”

“哎,少看点那东西吧。”

范雨衷摸了摸起满鸡皮疙瘩的左手臂,身体却是听话地凑了过去:“不然你晚上起夜就别叫我了,叫大潘他们陪你去。”

说完,他低头,看向那手机的屏幕。

可呈现在上面的并不是什么直播,而是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照片是一个头发泛黄,眉眼凌厉的少年,即使是在通缉令上,对方的嘴角也是带着笑的。

范雨衷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照片,嘴角噙着的笑容不知何时却是消失了。

“这是梦?”他自顾自地问道。

“这是梦。”他自顾自地回答道。

梦才是现实,现实才是梦。

他真的杀人了,他的确有火,他见过乌鸦,他被通缉了。

他呆愣愣地想,他完了。

“范雨衷。”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他突然听到了一道声音,熟悉而陌生,好像他刚刚听过,又好像许久未闻。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范雨衷,是他的名字……是他的……不对。

不对!

他骇然抬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可原本坐在那里的男孩已经不见了,铁架床也不见了,他的周身空空荡荡,眼前只剩下了窗外无边的黑夜。

恍惚间,在那片无垠的黑夜中,他看到了一丝光亮。

“范雨衷!”

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不对!

他朝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抗拒。

窗外是洪水猛兽,那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是鮟鱇的饵。

他脸色苍白,双腿发颤。

他抗拒地想,他不应该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他有他自己的名字。

他应该叫……他应该叫……

“宋箐。”

他听到窗外的声音接过了他未完的话语,平静地说道:“你叫宋箐。”

“不要忘记。”

“这才是你的名字。”

霎时,窗外一片明亮。

范雨衷下意识地眯起双眼,眼中流下了刺痛的泪。

他的心脏跳动如擂鼓,他的呼吸急促如濒死之人的哀嚎,他听到了木柴烧焦的噼啪声,混着灼热的高温,渗进了脆弱的墙缝。

啊……

他哆嗦着嘴唇,朝着那扇窗户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慢慢张开。

他知道的。

窗外的不是光。

是火。

他不是范雨衷。

他是……

汹涌的火吞噬了单薄的窗户,携着令人胆寒的呜咽声冲向他。

他紧紧闭上眼睛,像往常一样试图驱使那火。

一缕火焰听从了他的号召,从那火海中脱离,于他的手中凝聚。

但就算他不是范雨衷,又怎么样呢?

他的心中兀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已经杀过人了,他的火已经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那又怎么样呢……

少年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放下了右手。

于是,澎湃如浪潮般的火便紧随而至,他眼睁睁地看着,再没有了什么反抗的想法。

于是,在高温逼近的同一时刻,他的身体也一同消失在了火海里。

“啊!”

范雨衷大声惊叫起来,又猛然睁开双眼。

可灼热的浪却是已经随梦远去,眼前是泪水织构的朦胧白雾,耳边是急速跳动的心跳声,寒冷的风灌入他的胸腔,将被火焰炙烤的痛苦尽数冲淡。

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不是火焰那足以烧尽一切的高温,而是平淡宁静,足以令人心安的温度。

就像浸泡在夏天的河水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真好……

他想,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

他好想回家。

咚!

一声闷响突然在他的头顶响起,淡淡的刺痛紧随而至,不是很疼,但足以打断他的念头,让他重回现实。

而现实,是一片流水潺潺的回音。

它们在他的耳边汇聚,于寂静的安逸中泛起点点涟漪,可仅仅只是听着,他的心便莫名又焦躁不安了起来。

于是他用力咬紧牙关,直到压下那股烦躁之感,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片在他周身游动,正在向着下游悠悠流淌的河水。

可这不对。

他记得很清楚,林子里的河水本该早就结冰了。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

周弘元又去哪儿了?

看着大片在水面上飘动的鱼类尸体,范雨衷抬手捂住自己阵阵发胀的脑袋,情绪随着呼吸变得越来越起伏不定。

“周叔!”

他失声大喊起来,试图找到那陪伴了他足有一个星期,在他失去意识前也仍旧待在他身边的人类。

周弘元不会扔下他的。

他想,周弘元还需要他,他还有用。

周弘元不可能抛下他的。

除非,除非周弘元被他的火伤到了……还是说,烧死了?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在想什么!

周弘元明明刚刚在梦里还……

“你醒了。”

他骇然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他想要寻找的人此刻正蹲在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瞧着他,面上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神情。

看着对方面色惨白的模样,范雨衷的心不仅没有踏实下来,反倒跳动的愈发剧烈。

他在水流的带动下艰难转过身去,抬手指了指对方,又转手指了指自己,支支吾吾了许久,才用勉强正常的声线问道:“你有受伤吗?我伤到你了吗?”

“没有,它吃了很多。”

男人别开视线,声音仍旧是那般僵硬:“在你彻底失控之前,我把你推进了水里。”

“食物还在,但那副手机被烧没了。”

不知为何,范雨衷总觉得对方的状态不对,明明声线依旧如常,可在他听来,周弘元此刻从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带着不明意味的颤抖,就像是……渴水的鱼,即使再拼命压抑对水的渴望,也难以抑制对死的恐惧。

可少年心里清楚,周弘元不是鱼。

对方渴望的,自然也不会是水。

范雨衷想着,举起了自己没有任何衣物遮蔽的左手,朝着天空,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火红的颜色卷曲着从他的指尖钻出,在他的眼中迅速成长,壮大,最终长成了一束在冬日盛开,灼热如烈阳的“花”。

然后,将其递到了呼吸已经开始紊乱的周弘元面前。

“别忍着。”

看着对方抬起一只手,像是逃避般捂住了自己的脸,范雨衷的眉眼间不禁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他伸出没有火焰的右手,用力扒开那只遮盖住对方面部的手,看着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对方额角隐隐暴起的青筋,说出口的话不禁放缓了几分:“你比我更清楚,有些痛苦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你想活的像个人,那就接受我的火。”

说着,他那被火焰点燃的左手稍稍一移,又向着那男人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下一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左手便被用力攥紧了。

感受着手掌仿佛马上就要被捏碎的痛楚,范雨衷的嘴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弧度。

他看着面前之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模样,看着那箍在对方右手食指上,如同寄生虫一样贪婪地吸收着他的火焰的黑玉戒指,他深深吸了口气,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是找回了它的平静,那拳头大小的事物在他的胸腔里起伏,让他的灵魂都仿佛被汹涌的满足感填满。

就是这样。

范雨衷的双眼牢牢盯着周弘元紧抓着他左手不放的手,心中雀跃地想,就应该是这样。

周弘元需要他的火,他的火能帮助周弘元。

就算他此刻经历的就是现实又如何呢?

他并不是只能破坏,只能杀人。

他有用处,他还能奉献。

他还是那个好孩子,是邻里的榜样,同学的依靠,家人的骄傲……

骄傲……

念头落到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上,范雨衷高高扬起的嘴角却是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少年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眼中竟是泛出了泪。

“对不起。”

看着在他面前深深埋下脑袋,不发一语的周弘元,他哆嗦着嘴唇,泪水流出了眼眶:“我不能那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

“我只是……”

想成为一个好人。

我想帮你。

范雨衷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泪水堵住了他的喉咙,呜咽压下了他的头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那晚杀了人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好奇怪。

所以,杀了人,人就会变得奇怪吗?

没有人回答他。

回应他的,只有一只轻轻拍打他头顶的手。

粗糙,宽厚,是一只令人安心的手。

“这是你第三次在我的面前哭了。”

只是可惜,手的主人并不是什么能够让人心安的人。

“我知道!”

听到这话,范雨衷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心中的愧疚与痛苦立刻荡然无存,他挥手拍开周弘元落在他头顶的手,抬起湿漉漉的右胳膊胡乱擦拭起了自己布满泪痕的脸。

可袖子是湿的,脸也是湿的,就算再怎么擦,水还是在的。

“既然你已经恢复了,那我们稍后就去那边看看。”

周弘元并没有在意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他大起大落的情绪,对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便抬手指向林子的一个方向:“我说过,我没有仔细检查那两顶帐篷,所以我们还要去一趟,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什么?

“你……你不在乎?”

范雨衷没有料到周弘元首先要说的会是这个,他睁大眼睛,错愕地问道:“我是通缉犯,你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看到你的能力后,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周弘元看了他一眼,随后平静地解释道:“更何况,能在这种时候往人少的深山密林里跑,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能够融入社会的正常人。”

“就像我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话,范雨衷看到周弘元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露出了一抹嘲讽似的笑容。

可只是眨眼功夫,那抹笑便消失了。

就像是浅浅的梦,一触即散。

“范雨衷,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跑一趟吧。”

听到周弘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刚想说些什么的范雨衷一时愣住了。

可随后,他感受到了一股拉力,那拉力不属于梦,是真切地发生在现实中的。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左手。

在那里,周弘元的手仍在紧紧攥着他,但他的左手已经不再泛火,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健康的颜色。

现在的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失足落水的普通男孩。

“周叔。”

看着周弘元乌黑到没有焦点的瞳孔,范雨衷情不自禁地低声喊了一句。

在对方垂眸看向他后,他才迟疑着吞了吞口水,问道:“我……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不是就叫范雨衷吗?”

周弘元蹙起眉头,满脸都是不解:“你还没有清醒吗?那再在这里待一会也无妨。”

说完,还未等他发话,对方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正好,我现在先去整理一下食物,你收拾好了就自己爬上来,如果冷……你会冷吗?没关系,就算冷,我身上还有衣服,你把那件外套扔了就好,反正也没法穿了。”

说着说着,对方松开握住他左手的手,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朝着那位于不远处的一地食物走去,一边走,一边又低声嘀咕起只有对方才能听清的话。

这是周弘元一直以来的习惯。

与男人相处了一个星期之久的少年早已不在乎这点了。

可范雨衷并没有立刻上岸,而是紧紧盯着周弘元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因为,他记的很清楚。

那道称呼他为“宋箐”的声音……

就是周弘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