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站起身,转头招来两个可靠的伙计,带上绳索、吊篮、长杆,“把那口偏井的泥抽出来,看有没有什么藏在底下。”
小许远远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眼神终于微微动了动。
他手中的锅铲一顿,菜稍稍焦了。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翻炒,像什么都没发生。
井口长满藤草,已经多年没人动过。几人合力将藤草清除,掀开井盖,一股湿冷霉气扑面而来。
“井深三丈,底有水。”伙计探头看了下,“真要下去?”
“抽水。”周然淡声,“一寸不留。”
水泵咯吱作响,井水一点点下降。天色渐暗,直到夜幕压顶,水终于抽至只剩薄薄一层。
“好像有东西!”一名伙计惊呼。
周然走近,看清井底赫然堆着数个包裹得严实的麻布袋。
“拉上来。”
袋子被吊上地面,砸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一声,仿佛里头藏着什么沉重的秘密。
周然用刀割开布口,腥臭味扑鼻而来。
第一袋,是衣物,大多沾有斑斑血迹,甚至还有尚未彻底风干的黑褐血块。
第二袋,竟是碎骨、断指、剁碎的人体残片。
第三袋里,是几本发霉账册、一把看不出年代的暗红短刀,以及——一个木匣。
周然取出木匣,打开那一瞬,他呼吸都凝了。
那不是普通的匣子,而是暗格机关匣。
匣内摊开三枚铜牌,形制不一,却全刻着那个诡异的“勾”字,铜色发旧,边缘还缀着红线,一根、两根、三根,交叉而过,像是祭品。
白芽儿忍不住倒退一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周然合上匣子,低声吐出一句话:“这是‘会馆’的流动指令牌。”
“什么意思?”
“每个牌子都代表一条任务线,持牌者无视一切命令,仅执行目标。”他目光深沉,“三块牌……就有三条线。”
“那三条线都断了?”白芽儿望向那些碎骨,神色复杂,“他们不是被追杀,是被清除。”
周然缓缓点头。他忽然意识到,他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自己是闯进一场杀人局中;但现在他明白,他是在一场内部清洗中撞破了尸体。
杀的不是叛徒,而是自己人。
换句话说,有人在清除“会馆”内部的人——不仅老六、山彪,还有小许。
而背后的那个“杀手”,依旧未露面。
“他是谁?”周然喃喃。
“也许……”他抬头,看向酒楼那灯火阑珊处。
“就在这楼里。”
他忽然回想起一件事。那天山彪死后,他的尸体是被人最先发现的,但那个“发现者”,是谁报的?
他忽然想不起名字。
他只记得,那个伙计脸上全是惊恐之色,说话带着哭腔,但……没有人看到他第一时间发现尸体时的样子。
周然猛然起身:“去查山彪尸体报信的人。”
白芽儿一惊:“那个小孟?”
“不,他是后来跟着一起跑的。”周然眸光如鹰,“第一个……是账房丁三。”
一股寒意在他心中升腾。
“他报的信,却没有回头领赏,也没有再提那事。为什么?”
没人会轻易遗忘一具吊在树上的尸体。但若那尸体,是你亲手挂上去的——你会做得更好,悄无声息,避开所有目光,然后……等着别人发现。
丁三,从头到尾都没被怀疑过。
因为他太普通,太不起眼。
可越是这种人,越是最容易藏锋于影。
周然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酒楼,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如果说,老六是针,山彪是盾,小许是眼——那丁三……会不会是刀?
月色渐深,星光冷寂,酒楼在夜幕之下仿若沉睡的巨兽,灯火从窗棂中透出斑驳微光,映着木雕栏杆投下长长的影子。后厨那口旧井已经被木盖封死,布满刀痕的麻袋被锁入暗室,院中安静得连风都小了几分。
周然站在楼梯口,目光沉静地望着楼上账房的方向。
丁三,那个整日坐在高脚凳上、拿算盘拨珠拨得极轻的人,始终不曾离开酒楼半步。按理说,这种人该最容易查,但越是如此稳定、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反而最容易隐藏。
他走上楼,脚步轻得没有一点声响,像山猫穿过林间。
账房灯未熄,一线黄光从门缝中透出。屋内没有说话声,只有细微的纸张翻动声和偶尔一记算盘拨珠的轻响,如滴水入井,悄无声息地扩散在周然心里。
他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谁?”屋里传来丁三平淡的声音。
“我。”周然答。
门开了一条缝,丁三抬头,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一如往常,眼神空空荡荡。
“掌柜的,您还没歇息?”他微微一笑,笑容干净,像一张擦拭得过于仔细的桌布,干净得叫人不安。
“帐本还没结清?”周然走进屋里,目光四下扫过。
书架、账册、算盘、油灯、一壶茶、一只火漆封印的小箱子。井井有条,毫无杂乱。
“今日账目繁杂,我想整理得清楚些。”丁三低头继续拨珠,“白芽儿姑娘送了些点心来,您要尝一口?”
“不了。”周然坐下,看着他灵巧的指头,“你在这做账几年了?”
“五年零八个月。”丁三回答得干脆。
“五年前谁引你入的酒楼?”
“是前掌柜赵老爷。”丁三说着,还从柜子底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入职凭证也还在,掌柜若要查,可以核。”
“那你跟山彪熟吗?”
丁三动作微顿,“不算熟。他那人粗气重,进出后厨,不怎么跟我们账房打交道。”
“可你那天第一个发现他吊在树上。”周然盯着他的眼,“为什么会刚巧路过后山?”
丁三的神情忽然平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掌柜的,这事我原也奇怪。那天是我替账册往灶房送采买清单,老郭临时要我取柴房一袋晒干的香料,说要熬鸡汤用。我从柴房绕去井边,正好看到那尸体吊着。当时我真吓坏了,腿都软了,是小孟拉着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