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么晚了,还要去开库房,汪大福一瞬间无言。
这一万两黄金就是一千斤,得装满十个大箱子,还得抽调二十名粗壮的禁军来抬。
饶是如此,御前总管最擅长的,就是在皇帝跟前的见风使舵。
他弯着腰,殷勤说道,“陛下,您乃一言九鼎的真君子。”
果然,就见皇帝勾起唇角,对他拍的龙屁十分受用。
汪大福赶紧的,又继续说,“陛下,您若真是个民间男儿,那……,也是天下男儿宠妻的表率!”
陆陵川一面往长信宫行去,一面抬头瞻仰着天边的圆月。
他也觉得自己是如清风明月般磊落的君子。
折腾了一天,沈窈也累了。
正在长信宫里翻着话本子,吃着浇了牛乳,干果,蜜糖的冰酥酪。
庭院里飘来混合了香料的肉香。
小喜子掀开帘子,又给她送来一盘炙烤好的羊肉,乳鸽和子鸡。
听到一阵喧哗,她挑起窗户一看。
就见二十个健壮的禁军,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口大箱子进来。
后面还跟着狗皇帝和他的大胖狗腿子。
她无奈放下手里举着的筷箸,擦擦嘴,步出殿门接驾。
“娘娘诶,好事儿!”
汪大福谄媚的往她跟前一窜,“陛下今儿过来给你兑现承诺了。”
随着一个个箱子被揭开,沈窈笑盈盈的,纤纤玉手一一抚过那黄灿灿的金子。
她可不敢说出内心的真话,——
这是多大一个败家玩意儿呀!
为了讨女人欢心,动辄出手一万两黄金。
这先帝爷会不会气的从皇陵里爬出来呀?
小喜子眉开眼笑的拿起一块金子放嘴里用牙咬,念念有词道,
“我滴个乖乖呀,今儿真是托娘娘的福,见过了祖宗十八代都没见过的世面。”
陆陵川见沈窈高兴,上前几步,牵了她的手往殿内走。
一面走,一面看长信宫的景致。
陆陵川环顾四周,“你倒是越发会过日子了。”
上一次来,长信宫内处处火光焦炭,断墙残垣。今日花团锦簇,影映着滢滢的月光。
他压下心底的沉郁,离开他的沈窈,依旧过得很滋润。
反观他,一点也不好,既不能忘掉,又做不到放下。
“都是托陛下的福!”
沈窈淡淡的说,手被这厮牢牢握着,她微微挣了两下,他却握得更紧。
两人进殿,陆陵川挨着她坐在榻上。
“陛下,挨这么近,怪热的。”沈窈嗔怪道。
又说道,“为答谢陛下赏赐的黄金,臣妾去取些好酒来。”
“好。\"
陆陵川颔首,一双眼追逐着沈窈的背影。
想起适才沈窈拒绝他靠近的理由,他促狭一笑道。
“贵妃说长信宫太热,汪大福,速速再去取冰来。至于这内廷令,办事不力,就赏赐二十板子吧。”
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他的女人,自己可以欺负,但别人不行。
沈窈取了酒来,与陆陵川相对而坐。
香几上一对华美的夜光杯相对排开,素手纤纤,注入琥珀色的葡萄美酒。
“陛下,今夜臣妾与陛下不醉不归!”
沈窈举起杯,眼中的慧黠一闪而过。
那日含元殿里,陆陵川宴请薛越,却拿着她撒气的事儿还没过呢。
今儿可是她报仇的良机。
陆陵川并没有如沈窈的愿接过酒杯。
他凝神望着她,诚挚的说道,“窈儿,朕有些话,今日想对你说。”
“陛下请讲!”沈窈说。
见陆陵川不喝酒,她就抬手灌自己。
这厮掐着这个点儿来,又献这样大的殷勤,无非是想上她的榻。今夜,只要有一个人醉酒,那就不能成事了。
“朕从来都记得,少时对你的承诺。那时对父皇和母后的承诺,只是权宜之计。”
“朕本打算,登基后改立你为皇后。可是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幸得王丞相与你父亲力挽狂澜,稳定朝局。朕不能厚此薄彼,伤了老臣子们的心。”
“这天下和江山的责任,从来都由不得朕。”
陆陵川苦涩的说。
“这些话,陛下也对臣妾说过。那时,臣妾信了。”
沈窈勾唇一笑,“往事已矣。陛下今日不提,那些少时誓言,臣妾都忘记了。”
“臣妾早就明白,曾经年少懵懂的誓言都不作数。臣妾不会怨陛下!”
“你不明白!”
陆陵川沉痛的说。
若那些誓言不作数,离开帝王庇护的沈窈,在这后宫里,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靶子。
“窈儿,熙和王朝历来奉行商君的驭民六术。可是朕却想民富与国强能兼而得之。”
“这些理想,陛下也曾对臣妾讲过。”沈窈答,又饮了一杯酒。
“为了江山与万民,朕做不了清风明月的君子,更不能让人知道,朕的心里,一生只爱一人。身在这权利场里,唯有腹黑,隐忍,权谋才能成就帝王霸业。”
“陛下说的,臣妾都认同。”
陆陵川在这里啰哩啰嗦的,已经十分惹她厌烦了。
他的意思不就是,除了皇后之位,他什么都能给她吗?
可是,前世的求不得,到了今生,她都不稀罕。
沈窈道,“今日的酒甚好,臣妾有些晕了。陛下回去吧。”
又见到这冷美人下逐客令的模样,陆陵川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无边无际的苦海,在里面不住的翻腾,却总是上不了岸。
他望向沈窈,苦涩的笑牵强的挂在嘴角,
“你如今总是这样,朕说什么,你都不听不信,还找理由来搪塞。”
话说完后,陆陵川又绕过香几,走到她跟前,把沈窈搂在怀里,下颌摩挲着她的头顶,“窈儿,你若是喝多了,就靠着朕吧。”
在他心里,无论如何时过境迁,沈窈依旧是他一直爱着的姑娘。
被陆陵川搂在怀里,他铿锵的心跳声就响在耳边,沈窈知道此时逃不掉,索性闭上了眼。
他继续柔情的追忆着,既有抱怨,也是倾诉。
“窈儿,曾经,你最娇气,遇到无法疏解的事,总爱在朕的怀里哭泣。朕下朝时,你会关心朕,亲近朕,把你的女儿心事都说给朕听。”
“如今,你却避朕如蛇蝎。”
陆陵川破碎的眸光,凝结了深情,
“窈儿,这孑然一身,高处不胜寒的帝王路。若没有你的天真痴情,又如何能慰藉朕此生的孤寂。”
他又追着沈窈问,“你告诉朕,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呀,臣妾也想知道,为什么年少时的一场好梦,曾经相爱的一对璧人,梦醒来后却……”只有怨与恨。
“朕那日做了一个梦,梦里……”
想起那个梦,陆陵川没来由一阵心慌,他略带尴尬,又万分艰难的对沈窈说,“梦里,朕在熙和二十一年赐死了你。”
他不敢去看沈窈的眼睛,捂着骤然剧痛的胸口,突然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