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风流寡妇
球子啃土(太阳落山)的时候,于显龙带着牤子进了胡老皮的马缨铺。他要找尕尕狐和郎占山。道上买卖,砸韩家大院这样的响窑,他不得不动点脑筋。
二更天以后,尕尕狐才钻进胡老皮的店铺里。包不住拿了你的银子,正在家里滚炕头儿,绝出不来……
可是一听于显龙要砸龙湾镇韩家大院,尕尕狐一转身就要跑,被牤子抓着脖子拎了回来。
“就一个小忙。完事五两银子!”于显龙把一个银元宝放到桌面上。
“狂龙,您老饶命。这不是银子的事儿。”
“十两!”
“我说了,不是银子的事儿!”
“你奶奶的,不是银子就是枪子儿!”于显龙拔出七星子,顶在尕尕狐上。
尕尕狐惊恐地看着于显龙:“你真敢杀我?”
“哼哼,你试试!”
“不敢试。你说吧,到底让我干啥?”
“先去山丁子大车店,知会郎占山。然后去龙湾镇要饭……”
龙湾镇韩家大院这几天人来人往,异常热闹,韩学德的二儿子瘸子韩二虎要娶亲了。当年没娶成关晓冬,只能来个亲上加亲,女方就是于显龙同父异母的姐姐于显琪,媒人是韩二虎的姨奶奶邱寡妇。
韩学德这五六年来春风得意,广发大财。大儿子韩大虎已经走出山林,从当年神秘的西北风变成了堂堂皇皇的花膀子队大队长!
如今被于显龙当年打残废的二儿子,由既是姨娘又是相好的邱寡妇做媒,定下了于显琪,三天后完婚。
龙湾镇的头面人物如赖镇长、孙大拿,韩大虎的小舅子,保乡团团长豆腐张接连几天在韩家大院张罗亲事。
可是邱寡妇却是两头为难。侄子韩二虎欢天喜地,外甥女于显琪却哭成了泪人,要死要活就是不肯亲上加亲,不肯嫁给她舅舅家的瘸子表哥。
邱寡妇和韩大屁股软硬兼施,轮番劝说,于显琪死活不肯试嫁衣。韩大屁股一怒之下,把闺女关在黑屋子里,日夜派人看守。
邱寡妇刚从于家大院回到韩家大院。韩学德家的大门外,不知从哪钻出个要饭的,大管家韩蹦子出来轰了三次,叫花子就是不走。
那叫花子倚着墙根,晒着太阳,摇着哈拉巴:“你不给,我不怕,唱到来年五月夏;你不给,我不走,唱到来年九月九!你不给,我不愁,唱到犊子变老牛……”
韩蹦子又跑了出来:“我说要饭的,你有完没完啦?不是给你俩馒头了吗?”
尕尕狐:“你吃臭我吃香,你吃肉来我喝汤;两个馒头没大小,要饭的肚子着了凉。”
韩蹦子:“嘿,你他妈还嫌凉,快给我滚!”
一些过路的百姓蛮有兴致地停下脚步看热闹。
尕尕狐:“让我滚我不滚,别跟要饭的臭装狠。我走过州闯过县,三教九流数你贱;好狗不看家,好男不护院,当管家的都是下三滥。”
韩蹦子:“你他妈敢骂我,老子揍你!”
尕尕狐:“你要打咱就打,你要干咱就干。一头撞你稀巴烂,一脚踹你王八蛋,然后咱就衙门见,讹你十万带八万……”
尕尕狐随手抄起一块砖头,就要往自己脑袋上拍。
韩蹦子吓得连忙拦住:“别别!爷,咱惹不起你。我呀,就能给你俩馒头,再想多要,等我家东家出来吧。”
韩家三虎带着一群打手气势汹汹从大门内闯出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不料,小乞丐滑似游鱼,连滚带跳,东躲西钻。三虎虽然没打着几下,却也把他从大门口赶走了。
可是人们还没散去,小乞丐又摇着哈拉巴唱开了。
韩三虎看着小乞丐手里的玩意儿很新奇,那是一块猪的肩胛骨,被擦得洁白透彻,左右两个角上各穿了一个眼儿,眼儿上系着皮绳,绳上穿着两枚铜钱。小乞丐摇得有板有眼。
“……一没仇二没恨,要饭的来到龙湾镇。龙湾镇,财主多,强龙难压地头蛇;地头蛇不是人,勾搭胡子抢四邻;八面胡子乱哄哄,龙湾遭了八面风,老百姓遭了难,男女老少都逃窜,发大财的是韩家院。”
韩三虎和家丁们此时也听得兴致勃勃,人群里却多了几个人,一个是赖镇长,一个是韩学德,还有豆腐张等几个头面人物。韩学德听得变颜变色,赖镇长面无表情,其他人则游疑不定。
韩学德分开人群,来到乞丐面前:“住口!你是哪来的?谁叫你来的?”
尕尕狐:“从哪来,到哪去,要饭的没有安身地;今天来到贵宝地,不为吃喝为出气!”
韩学德:“你他妈的跟谁有气?给谁出气?”
尕尕狐:“天下事,天下人管,要饭的就为一只碗;天下穷得光了腚,小要饭的也没命。哪个王八不是人,勾搭胡子抢四邻;三更半夜抬枪响,四方八面胡子抢;抢了钱财抢牛羊,抢了牛羊抢口粮。更有一股胡子狂,专抢破烂和文章,破烂文章最没用,胡子装走一大箱,一大箱,没屌用,转来转去回了乡。四邻百姓不明理,地头蛇却沾了光。”
韩学德青筋暴流:“你他妈说,谁是地头蛇!”
尕尕狐:“地头蛇,真缺德,坑蒙拐骗耍花活;地头蛇,两面光,外搭胡子内拉帮;地头蛇,路子广,交好县长和乡长;地头蛇,心思野,狗扯羊皮干他姐;地头蛇,不用数,一门养了四只虎……”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韩学德怒不可遏:“我他妈掐死你!”
尕尕狐一转身一溜烟儿逃走了。
冬月初十,韩家大院娶媳妇儿!
于显龙暗自感谢苍天,真是天助我也!韩家大院办喜事,龙湾镇大半个镇子都得喝醉。尤其是那些护院炮手,只要他们稍一放松,韩家大院将万劫不复!
于显龙问:“韩家的媳妇是哪里的?”
尕尕狐:“也他妈怪了。听说是龙湾镇于家大院的闺女,是姑表结亲。可是听说那姑娘不愿意,媒婆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于家大院嫁闺女,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显龙咬着牙:“于家的闺女岂能嫁给韩家那帮王八蛋!”
尕尕狐:“你知道他们……”
于显龙:“知道个屁!趁他们都喝醉了,咱们悄悄摸进去……”
郎占山:“兄弟,别忘了绿林道的规矩,七不抢八不夺。人家结婚办喜事。”
于显龙:“哼哼,规矩是人定的。你见过十几个人砸硬框子,端响窑的么?不这么干,狂龙就得威名扫地!将来的事儿不好办…….”
关东人家娶媳妇,天亮之后,日出之前,迎亲车队就出发奔女家。日出时新娘子就得上轿被男家抬走。早晨吉时拜堂,一套繁琐的仪式之后,婚宴开始,直到黄昏之后,贺客散去,一家人吃团圆饭,新人喝交杯酒,才能入洞房。
寒冬天短,韩家大院的贺客又多,直到定更以后,醉醺醺的人们才一拨又一拨离开韩家大院。厨子又做了一桌好菜送进中院正房,那是必备的新婚团圆饭。
邱寡妇虽然是媒人,但她毕竟是外姓人,又是寡妇,不能参加这顿聚餐。
她把哭哭啼啼的于显琪送到饭桌前,安慰了一会儿就退出正房,来到前院钻进管家韩蹦子的房子。两个人暧昧地说笑几句,又弄来几样菜两壶酒,坐在火炕上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一壶酒下去,窗外的狗隐隐约约闷哼一声。
韩蹦子扭身看了看,邱寡妇伸手把他拉回来:“母狗要起秧子,看它干啥?看人家结婚,熬不住了吧?”
“嘿嘿,这不还有你呢吗?”
两个人将酒桌挪到炕尾,宽衣解带,吹灭油灯,拉过被子……
外屋里悄悄窜出两条黑影,摸进室内将一对狗男女摁在炕上,塞住了嘴巴。一条黑影将韩蹦子吊到房子脊檩上,另一个人将邱寡妇连同被褥一同卷了起来捆得结结实实,扛了出去。
韩学德、母老虎两口子在饭桌前苦口婆心劝了两个时辰,于显琪终于不哭了。人却昏了过去。
韩学德向老婆儿子一使眼色退了出去。
韩二虎和母亲母老虎抬起于显琪就往西屋新房里去。砰!一声枪响,韩二虎应声倒在地上,母老虎惊叫一声,扔掉于显琪。于显琪也被摔醒了。
枪声惊动了于家大院,院子西北角炮台山,一声喊叫。啪——!郎占山一枪将值夜的炮手打了下来。前院东厢房醉酒大睡的炮手,终于被惊醒刚冲出房间就被老蘑菇带着四个小崽子,一阵排子枪送上了奈何桥。
韩家大院枪声一响,火光随之烧了起来。
于显龙一棍子将母老虎打晕,背起于显琪冲出正房。
胡子一旦得手,一个个都变成了红了眼睛的饿狼。先抢枪,后抢钱;抢了马匹,抢皮棉……
于显龙将于显琪、邱寡妇交给牤子看押,自己带着尕尕狐和郎占山前院后院寻找韩学德。
韩学德越老越精,经历了两次八面来风,他早已变成惊了枪的狐狸!听见第一声枪响,就带着丫鬟杨桃从角门跑了。
于显龙这次砸窑根本没动硬的,是一次巧妙的偷袭!端开韩家大院,只有一个字——抢。抢了东西就扯呼!
跟来的十个崽子,一人抓了一匹马,老蘑菇逼着车老板子套上了三辆大车。装上东西就放火!然后,一声呼哨扔下烟火腾空的韩家大院冲出韩家大院,杀奔南门。
龙湾镇人经历了两次八面来风,人人都学乖了。谁也不往街上跑,都在自家院内准备好了家伙,只要胡子进院,全家拼命!
可是这伙胡子很奇怪,除了韩家大院谁家都不进。冲到南门,把看门的李老疙瘩打晕之后,吆喝着大车夺门而出,一路过了蛟龙河。
于显龙带着三辆大车,十几个胡子,向东南走了两个时辰,进入姜家围子。于显龙就是在这个屯子夺了四条水连珠,一战成名的。
故地重游,不禁想起了飞龙岭二当家雪龙。此人绝对没死,却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如果她在,两个人或许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灭了棋盘山。哪里会有这么多啰唆?
接捻子的小胡子把他们引进去,只有粮台四宝山等在这里。
姜家围子此时是个空屯子。
姜家大院灭了,跑过毛子兵,这个屯子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再无人烟。四宝山进入无人之境,选了最阔气的姜家大院当窝点,住了两天两夜终于等回来了狂龙。
一见十几匹好马,五条海喷子(步枪),跟四宝山来的小胡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随着三辆大车赶进院子,胡子们一阵怪叫,扑向大车……
于显龙有意要给这帮家伙来个下马威,拔出七星子,当当两枪,第一个抢上车的小胡子一头栽了下去!
胡子们吓傻了,狂龙够狂,连粮台的手下都说杀就杀!
于显龙举着枪口冒烟的七星子:“他妈的,懂规矩么?这东西现在还是狂龙老子的。见了大当家才能挑片儿(分赃)!”
一个小头目:“粮台在这,他是二当家。”
于显龙:“你们家鸡巴能当房梁么?”
四宝山讪讪搭话道:“狂龙当家说的对,按规矩,按规矩。迈窑子,台儿上拐着(进屋,坐炕上)。”
于显龙跳下马让牤子把邱寡妇和于显琪先送进暖阁,然后向郎占山、尕尕狐一招手,跟着四宝山进入屋内。
坐在火炕上,于显龙提议分给尕尕狐五十两白肯子(银元宝)。四宝山没异议,尕尕狐欢天喜地拿着银子一溜烟跑走了。
于显龙问郎占山:“大哥,车马窑子码子多,开销大。二百两怎么样?”
郎占山头都没抬:“外加一辆大车。”
于显龙:“没说的。”
四宝山:“狂龙当家,这位是……”
“并肩子从矬脚子万儿。”
四宝山一惊:“他是……,独狼?高山点灯啊。兄弟面子海大呀。”
于显龙:“我的片子都给郎大哥。”
四宝山:“这……”
于显龙:“兄弟钱串子锁在郎大哥仓子里(我的家眷被郎大哥藏匿着)。”
四宝山:“这没说的。可是那两个观音——”
“谁动谁死!”于显龙眼里投出了杀气。
四宝山:“明白,明白。”
于显龙:“本月足中(十五),狂龙回山。牤子老蘑菇跟我去吃一趟齐草酒,其他兄弟货物,你带回山。问各位老大泰和。”
两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都交给了四宝山。于显龙带着两个女票,几百两白银和郎占山连夜一起向西而去。
于显龙说得很明白,钱串子在郎占山手里。也就是说它的根脉,郎占山最清楚。绿林道的规矩,不管来自哪个山头哪个村屯,再好的朋友不能过问家事。隐姓埋名不露家是胡子们的第一严规,谁多打听一句那都是在找死!
不过四宝山也隐隐猜到,狂龙这个绿林道后起之秀,投奔棋盘山必有重大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