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孤儿寡母
于六指儿的大青马三天以后才跑回于家大院。
马归人未回,那一定是出事了。
于韩氏虽然与于六指经常吵闹,但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丈夫殇了,她更慌了。连忙哀求他的亲家,镇长赖清德带着人骑着马,沿途寻找。
一直找到老秃顶子,山道上血迹还在,人马车痕还在,却没找到人!五挂大车十一个大活人踪影不见!
朱琳琅于显龙母子的一片天真的塌了!
她悄悄求关先生,赶紧去请白八爷。
白八爷的三番子徒众一百多人撒开幅面,在老秃顶子山上山下,找了三天三夜,才把十一个人的尸体全部找了回来。
于六指儿被拉回来那天,龙湾镇上千人挂孝,跪在大道两侧迎接他的英灵。连镇守使郭布罗龙泰都亲自骑马前来吊孝。
于朱氏带着六岁的于显龙,跪在灵前,哭得昏天黑地……
重伤初愈的韩学德亲自出面张罗姐夫于六指儿的丧事。
正当韩学德指挥送葬的杠夫准备起灵,一匹黄骠马疾驰而来,停在于家大院大门口。马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哭着奔进大门,迎着棺椁跪倒在地:“师父,师父,我后悔死啦……”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哪里跑来的野小子?于六指儿哪来的徒弟呀?
韩学德上前问道:“小子,你哪来的?干啥这是?”
“你他妈管不着!”那孩子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嚎啕痛哭,不住地磕头。
韩学德要在镇守使大人面前显摆显摆:“戴柳罐斗子进灵棚,装什么大头孙子。滚开!”
不料那孩子蹿起来,一瞬间拔出腿叉子迎面就刺:“王八蛋,你敢骂老子!老子弄死你!”
韩二虎见势不好,上前拦阻,被那孩子飞起一脚踹个跟头,但总算救了韩学德一命。
白八爷走上前来:“小伙子,别冲动。你跟于六指儿大当家,是——”
那孩子又放声大哭:“师父!我跟你去就好啦……”
朱氏拉着于显龙站起身:“我们当家的什么时候收你当徒弟的?你啥时候见过他?”
那孩子哭道:“师父在山丁子大车店救了我一条命,还教我打枪。临走把这个赏给我。约好了这几天来家里,谁知道啊……”说着掏出了于六指那把半新的七星子!
韩学德:“妈的,这把枪是不是你抢的,你是不是打劫的胡子啊?”
“操你妈!敢埋汰我,老子崩了你!”他说着一推转轮,大拇哥掰开了撞锤!动作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于六指儿的手法。
白八爷连忙上前拦住:“你师父临行前都跟你说什么了。”
郎占山:“也没什么。他就说等小师弟再长两年也教他打枪。哪个是我小师弟?”
朱琳琅拉着于显龙来到郎占山跟前:“他是三儿,大号叫于显龙。”
郎占山看着银娃娃似的于显龙说道:“小师弟,你好好在家等着,哥哥现在就去老秃顶子,我就不信找不着那些王八蛋。要找着他们,见一个杀一个!回来祭奠师父。”
他跪在于六指儿棺椁前磕了三个响头:“师父,等我给你报仇,再来给你上坟!”
他站起身,举起七星子:“谁敢欺负我小师弟,老子灭他满门!”说着跨上黄骠马,啪啪啪对空打了三枪,催马而去。
那玉兰来到白八爷跟前:“二哥,我想跟他去。这个孩子了不得,真有点像当年大哥。”
白八爷:“谁离开你都不能离开。你看看这院子,一大半都是韩家人。咱们得给大哥、黄老四送葬啊。”
白八爷、姚花山主持,停灵七天,把六指于文泰,大鞭子黄永昌埋葬了。办完丧事,白八爷叮嘱那玉兰常来龙湾镇打听,韩学德这东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得看看大哥这个小老婆到底什么人品……
法库镇这个年可是闹了煞神了!大车店、各个靠家的猫冬胡子被一个接一个弄死。也不知这个煞神从哪来的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这人凶得吓人,整个镇子没人敢走夜路,连赌局都散了。
闹到后来,这个煞神竟敢夜闯兵营,干死三个哨兵抢走了两支步枪,三百多发子弹……
最后那天夜晚,这家伙竟然要闯把总齐玉春的那座青砖小院。
齐狗屁早就料到这个煞神会找自己的麻烦,院里院外布置了八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天刚刚过二更,只见街上黑影一闪,啪——!的一声枪响,一个卫兵应声倒地。
齐狗屁的院子里枪声大作。可是一排枪打过去,卫兵正在换子弹,啪啪两响又交代两个!
这小子枪法太准了,难道是于六指儿还魂了?
一想到于六指儿,邱寡妇吓得一泡尿尿到了炕上……
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的八个卫兵全被打死。接着啪啪啪……一阵枪响,齐狗屁和邱寡妇的窗户被打的稀碎!
两个人光着身子裹着被子,蹲到了炕沿下面。
这边枪响,惊动了镇子北边的兵营。官军一路打枪压了过来……
煞神终于消失了。
齐狗屁被军兵救到了兵营里再没出来,邱寡妇守着一座空院子差点没饿死。熬了六七天,才敢出去打听,齐狗屁已经带着军兵换防调走了。
法库镇扔下了孤零零的邱寡妇。
于六指一死,于韩氏立刻成了于家大院的当家人。
朱琳琅和于显龙这对母子的厄运到了。郭布罗龙泰和赖镇长他们刚刚离开于家大院,韩大屁股就打发管家韩包渣告诉于朱氏,明天掌灯之前搬出内院,住到大院西厢房去。
于韩氏和韩学德坐在于六指儿的八仙桌前,用于六指儿的那把鲁瓷茶壶,沏了一壶糊米红茶,慢饮细品。
韩大屁股说道:“你不是惦记那个小老婆好几年了么?这回好了,明天让学仁出去搭个搭个,讨个好价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韩学德:“那还不如我把钱给你,我直接把她买到家里去呢。”
“你放屁!大当家的尸骨未寒,小老婆就被小舅子抢去了。于韩两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也对。把她卖进窑子就跟于家没关系啦。可是那个小崽子咋整?哪个窑子能要个小崽子啊?”
韩大屁股一顿茶缸子:“说到这个小崽子,还真不好办。真要弄没了,我怕人前没法交代……”
韩学德:“说来也怪,这小崽子也真够命硬的,咱们琢磨他多少回了。不但没整死,还他妈越长越壮实。姐夫临死还收了那么个野玩意儿。”
韩大屁股:“都是老东西惯的。这回好了,咱饿也饿死他!”
韩学德:“自古来卖寡妇有的是,卖儿子不行。孩子这玩意儿谁养大像谁,他和显琪差一岁,将来没准儿能得济呢。”
韩大屁股瞪了兄弟一眼:“你是打算要娘不要孩儿啊。别忘了,你老婆可是有名的母老虎!”
韩学德:“他妈的,这娘们压了我二十来年。她再敢嘚瑟,我就卖了她!”
于家大院中院正房又开会了。八仙桌两边右边依然端坐着白白胖胖的于韩氏,左边却换了大舅爷韩学德!
按老规矩,老爷辞世,小老婆出门。或送或卖全凭正房主母做主!
韩学德把话说明白了,就等着朱琳琅哭闹然后捆起来扣价卖出门去,韩老鳖就在十字街北边等着呢。
没想到于朱氏出奇地平静:“不用你们送,我带着儿子搬出去自己过。三天后我就带着儿子出这个院子。”
人家要自己单过,不要任何东西,你还怎么卖?
韩大屁股一拍桌子:“你走不走我们管不着。孩子是老当家的骨血,你不能带走!”
“孩子不走我就不走。谁想夺我的孩子,我就跟谁拼命!”
韩大屁股蹿起来就给朱琳琅一个嘴巴:“你个骚浪贱货,跟谁说话呢?还拼命,你跟我拼命吧!”
“打我行。动我孩子不行!”朱琳琅捂着脸顶了回来。
“操你妈的,小老婆还不服天朝王法啦。给我打!”
以韩大屁股的经验,十个女人九个怕打!再厉害的女人也禁不住男人的一顿大嘴巴。
可是这个女人例外。
被韩蹦子、韩老鳖、韩大虎绑在柱子上,皮鞭沾凉水暴打了一上午就是不舍孩子。
关先生无奈,只好又请来了那凤兰、白八爷。
韩大屁股韩学德最不待见这个三番子会首白常山。可是以白八爷现在的实力,根本惹不起人家。
他坐到于家的东厢房,把朱琳琅和那孩子叫了进来。
孩子抱着妈妈,怒目横眉;妈妈抱着孩子,破衣烂衫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了。
白八爷狠狠地看了韩学德一眼,跟朱氏说:“小嫂子,大哥去世了。你还年轻,兄弟有一句话受大哥委托想问问你。”
朱琳琅:“八爷有话尽管问。”
白八爷:“身为妾室,年轻守寡。这种日子您能耐得住么?”
朱琳琅:“只要儿子在,什么苦日子我都守得住!”
白八爷:“现在正房主母做主,她要收养你的孩子……”
朱琳琅咬着牙:“没了孩子,我宁愿追老爷一起,命赴黄泉!”
那玉兰不由得赞道:“好样的小嫂子!”
白八爷赞许地点点头,叹道:“我大哥于文泰果然慧眼如炬呀。小嫂子不惟母子情深,这份骨气真令我白常山佩服!关先生、老妹子,一切跟大哥说的差不多,我看应该给大家亮亮底了。”
关玉麟:“文泰兄临行前到我的义学,我俩聊了半宿。他留了一份字据。”
关先生说着拿出一纸文书,上面有于文泰的签字画押。
于家大院及土地全部交由长子于显麟掌管。西厢房两间,义学大院西边两亩地划给如夫人于朱氏。于显龙不满十八岁,其母子不得离开于家大院。书写人关玉麟。监管人白常山、姚花山、那玉兰!
于韩氏蔫了,韩学德傻了。
于六指儿的这份不算遗嘱的遗嘱合情合理,大院土地长子掌管,谁也说不出二话。身为妾室小老婆有吃有住别无他物,孩子虽小毕竟是于家一脉,韩学德不过是外姓旁人,当然不能瞎掺和。
白八爷听完了说道:“韩学德,卖寡妇虽然自古就有,可是那时缺德人家干的缺德事儿!更何况小嫂子有子嗣,你不过是个舅爷,就别贪心不足了。”
韩学德:“白常山你别不知深浅,于家大院的正房主母是我亲姐。我他妈贪啥了?”
白八爷:“哼哼,你那点猪狗心思瞒不住人!不过,这位小嫂子非同凡响,你家的母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一句话你记住,死六指儿照样能宰了你这个活小舅子!”
韩学德一撇嘴:“我知道你的三番子人多势众……”
白八爷:“呵呵,三番子人再多也不敢杀人越货。不过你们别忘了我大哥那位徒弟!法库一带已经被他闹得天翻地覆,千万别让他找到你的头上!”
“我——”韩学德蒙了!
于六指儿是被自己算计死了,可他竟然留下一支握枪杀人的手!
安顿完了于朱氏母子,白八爷和那玉兰进了关先生的义学。
落座喝茶,那玉兰连声赞叹:“难怪大哥活着的时候那么喜欢这个小老婆,真了不起!”
白八爷:“关先生,六指大哥还有话吧?”
关玉麟:“他委托我好好教导他这三儿子。在他看来这个小三儿比那两个大儿子都有出息!这座义学大院就是他给孩子交的学费呀。”
白八爷:“我也看好那个孩子。可惜那门亲事不知大哥怎么想的。”
那玉兰:“二哥,你是有心思把你家闺女——”
白八爷摇头苦笑:“总不能给人当小老婆吧。老妹子,现在你该明白大哥为啥不肯娶你做妾室了吧。”
那玉兰:“要是我,韩学德他们敢这么干!”
白八爷:“你呀,把他们看得太简单了!堂堂于六指儿都不是对手,何况你一介女流。要我看,你做那孩子的干娘吧。”
“我……”
关玉麟赞道:“这主意好!那贤妹,我和八爷多有不便。你要是孩子干娘,那就方便多啦。”
那玉兰:“那行。等认了干儿子我就把他们娘俩弄到那拉街去。”
白八爷:“要那样的话,用不上一年于家大院所有财产、土地都得姓韩。于显麟不是个守家的玩意儿,小嫂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那玉兰:“哦,我明白了。刚才我还奇怪,孤儿寡母在哪不弄两间房子存身,非得在于家大院受气。”
关先生:“今后就得看这孩子啥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