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宁胡塔上
韩狗蹦子一干人被赶出了于家大院,韩学德的软刀子扎空了。
朱琳琅母子的死活,那是于家将来的事情,好在还有于显麟、于显蛟两个亲外甥。可是于六指儿把那些在于家大院混饭吃的韩家人都赶了出来,看来他要整治龙湾镇韩家。他要下手,早晚得轮到他韩学德。
那张要命的文书就在他的手里,自己还摁了手押,签了名字啊。
深更半夜,韩学德又敲开了包不住的家门。
秦凤武一个小闺女卖进于家大院,就够秦家活两年的。八面来风,狗屁没捞着,西北风的赏金,那些黄货呢?
韩学德把话挑明了,吓得包不住直哆嗦:“你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黄货?”
韩学德咬着牙:“你奶奶的,知道我为啥把你这条老狗收在龙湾镇么?别忘了,那天晚上老子见过老张三儿!事成之后,每个绺子十两黄货。事儿他妈没成,你想把那玩意儿密下?”
包不住果然包不住,韩学德一吓唬,他全都说了:“那些玩意儿我真没见过。不过我听老爷岭西北风绺子里的水香说,那东西就在宁胡塔塔顶上……”
韩学德打发二儿子在宁胡塔附近接连转悠了两三天。
三天之后,韩学德父子终于决定铤而走险,趁着黑夜爬上宁胡塔!
那天夜里,风雪迷离,韩学德和他的私生子韩狗蹦子扛着一根对搾粗的松木杆子,绕过蛟龙河,奔向宁胡塔。
落雪静悄悄地,狗咬台下狐狸崴子偶尔传出几声哀婉的狐鸣,塔身檐角上的铜铃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叮当声。远处的龙湾镇灯火稀疏,偶尔有几声幽幽的犬吠……
韩狗蹦子打心眼儿佩服野爹韩学德!这样的夜晚行动,大雪把脚印盖上,鬼都整不明白谁下的手。
韩学德靠稳了松木杆子,韩狗蹦子背着一团绳子从松木杆子往上爬……
这座砖塔下面一丈以内是青砖外皮,夯土实心的。一丈二尺高以上才是三层空心的。但塔上的空间十分狭小,只有一条狭窄的砖梯通道。本来环着砖塔外面也有梯级,不知什么年月那青砖都被人扒走了。现在连塔身下面的青砖条石也被人扒了去,露出赤裸裸的夯土。
韩狗蹦子攀着松木杆子,登上六七尺左右才够得着第一层塔檐。他攀着塔檐翻了上去。又扣着砖缝,蹬着砖窝儿,往上攀了三四尺才够得着三层塔檐,攀了上去。
本来来到三层塔上,走上梯级可以松一口气。可是韩狗蹦子却一阵阵发毛!他总觉得后脊梁有人盯着,狭窄的梯级下面有人跟着!可是猛回头,什么都没有……
地面风平浪静,塔上冷风飕飕。时不时扑棱棱有宿鸟飞出去……
韩狗蹦子心惊胆战地爬上了塔顶,拳头大的塔窗透进来幽暗的雪光,什么都看不清。他拿出火石火镰火绒,背着风点着了火捻子。一抬头吓得惊声尖叫:“啊——!”
塔顶上有人!
韩狗蹦子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嘎——”一声夜猫子叫!一张毛茸茸,圆盘大小的大脸,瞪着两只灯一样的眼睛扑了过来!
韩狗蹦子吓得扔掉火捻子摔了下去……
韩学德在塔下等来等去等来一声尖叫,接着塔顶上就传出一声声夜猫子的啸叫。出事儿了!
韩学德奋不顾身爬上松木杆子,抓住儿子韩狗蹦子上去时挂好的绳子爬上三层塔。韩狗蹦子连吓带摔,已经鼻青脸肿,昏死过去。
韩学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金条了,背起儿子抓紧绳子,一层层下塔。眼看下到第一层塔檐,就要登上那根松木杆子了,挂在塔上的绳子突然脱钩了。爷儿两个一声惊叫摔了下去!
午夜时分,母老虎才让儿子韩大虎套着大车把已经摔得半死的韩学德、韩狗蹦子弄了回去。
半夜,宁胡塔才归于宁静。除了韩家的人,没人知道韩学德父子去过宁胡塔。即便知道也没人敢问他们到底去干什么。
起风了,雪大了,宁胡塔上的铃铛阵阵乱响——
一个头戴毡帽头儿,裹着皮坎肩的身影从三层塔身探出头来,看看四周再无人影才悄悄顺着绳子,垂到地面。
那个人一抖手,绳子上面的铁钩脱落下来,掉到地上。他弯腰团起绳子一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跟前!
“谁?”
没回答。
“你是人是鬼?要干什么?”
那个高大的黑影还是不作声。吓得包不住“妈呀”一声,拔腿就跑。一个绳套突然从那人手里飞出来,套住包不住的脖子,背起来就走。一步步消失在风雪迷离的狐狸崴子……
龙湾镇名医孙大拿连续三天三夜给韩家爷儿两个灌苦药汤子,才算把他们救活了。
为什么会摔成这样,据母老虎说是这爷儿俩在野狐岭追一只火狐狸,不小心掉下了山崖……
让韩二虎再去查看包不住。那座破院子里只剩下包不住四处讨饭的儿子了,老包不住已经三四天不见踪影了。
韩学德摔断了两根肋骨,韩狗蹦子却摔断了右腿,听孙大拿说得落下终身残疾。韩狗蹦子从此成了单腿蹦子。
韩学德正在炕上养伤,韩包渣过来传大姐的话,已经计划好的开烧锅酒坊,又开不成了。于六指儿不但一文钱不给,一粒粮食都不让动!
今年,于家又是大丰收。
所有的高粱都被于六指儿的兄弟于文庭拉到老怀德烧锅去了。光这高粱烧酒这一项就赚了一千多大洋!
还有两万斤金黄小米,于六指实在舍不得下手烧酒。也绝不肯拿去给小舅子韩学德烧酒。
娶个小老婆,生个小崽子,于六指儿竟然变得这么抠儿!
于六指把长短工的工钱、赏钱核算成小米,发放出去,再把家里的日常开支钱交给了于韩氏,然后传话开付男工女仆的工钱。最后一项,给家里的孩子大人换衣服。
按老规矩,女人绸缎,男人裘皮,棉的单的一次备齐。
唯其特殊的是,小老婆朱琳琅只换了一身粗布衣服;三小子于小龙换了一身羔子皮小坎肩儿……
于韩氏撇着嘴,叼着一尺多长的大烟袋心里高兴。小老婆再怎么得宠也争不过原配,钱财大事还得她这个正房做主!
可是于六指接着告诉她的一句话又让她堵心了。他要进县城去见郭布罗龙泰。就是这个镇守使大人硬把于朱氏塞进了于家大院,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韩学德虽然起不来炕,可是一听于六指儿要去见镇守使大人,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传帖绿林道,八面来风砸龙湾镇只有姐夫于六指儿知道底细。虽然于六指儿没问过儿子韩大虎在外面做什么买卖,可是这点猫腻儿根本瞒不住他。
韩邱氏和韩狗蹦子那套招法被于六指儿破了之后,韩学德就日夜担心于六指儿把底捅破了。
于六指儿骑着大青马来到那拉街那大神家,那大神分外惊喜。把于六指儿安顿到炕上就张罗炒菜炖肉……
于六指儿:“别瞎张罗,我说完话就走。”
“不准走!哥,你今天就是我的。”
于六指儿:“老妹子,你先别忙活,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将两个金克子一支七星子扔到了炕上。
那玉兰都看直了眼睛了。
于六指儿:“老妹子,够你活一辈子不?”
“哥,你这是——”
“我于文泰没娶你做老婆,错了!大姐太毒了!”
那玉兰:“谁让你瞎了眼……”
于六指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世上真的有神有仙儿?老仙儿真的附过你的体?”
“我……”
“妹子,别再干那些勾当了。你三哥姚花山说得对,世道这么乱谁都不知道哪天死。要是哥哥哪天……”
“大哥,不准胡说。关东江湖,关东绿林谁不怕你于六指儿!”
“可是你不怕。不但不怕,还敢害我儿子。”
那玉兰哭了:“哥,你别怪我。我就是嫉妒,我宁愿做你小老婆你都不要我,反而娶了别人生了儿子。你说……,也怪我被韩学德那王八犊子和大姐利用了。我要是给你当小老婆,你说大姐会不会害我呀?”
“跑不了你。连我他们都敢下手,从朱氏进门,韩家人明里暗里就没消停。我要是有一天遭遇不测,看在哥哥的面子。我那老儿子……”
“哥,别说了。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于六指儿:“妹子,一个人支门儿过日子不容易。睡觉枕着枪,走路看四方;狡兔营三窟,老实命不长。咱们都一起给干爹磕过头,是哥们儿弟兄,不想自相残杀。我给你存了两麻袋小米儿在酒坊的仓库里,没吃的自个儿去取。”
于六指儿说着就要往外走,那玉兰一把将他抱住:“哥,你今晚不能走!”
于六指儿在民间在江湖在绿林道上,都不失为枭雄,可是在官场上他还是个十足的笨蛋。郭布罗龙泰虽然赏了他一个小老婆,可也同时把一桩弥天祸事栽在了他的头上。
冯麟阁吃了大亏,岂能不兴师问罪?秋收之前,冯麟阁刚刚升任管带(相当于营长)就打发一个叫齐玉春的属下到了新安县。说是巡查,其实就是找麻烦,兴师问罪!
郭布罗龙泰给这位外号叫齐狗屁的齐玉春上了一个小金锞子,然后告诉他,当年伏击冯大人的就是本县龙湾镇财主于六指儿。
别看他只是个土鳖财主,专门跟绿林道作对,伏击冯大人没多久,他就一个人单挑各个山头八面来风!冯大人的那个美人儿就养在于家大院,生个儿子现在都五岁了……
齐狗屁气得一拍桌子,这话为什么现在才说?于六指儿的大车队每年都路过他的辖地去奉天。早知道是他,早在冯大人跟前立功了。
郭布罗龙泰嘴上连连赔礼,心里骂道,早我凭什么告诉你?那时别说你齐狗屁,他冯麟阁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把总。跟我平起平坐,我凭什么打他的溜须?好歹于六指儿看在小老婆的面子年年都有孝敬啊。
这两个货根本没懂上司冯麟阁的心思。一个女人已经丢了五六年,他早不在乎甚至忘记了。他现在在辽西遇上了一位令他头疼的对手,小个子张作霖。绿林道上称为雨淋头(暗喻霖字)!
他派齐狗屁来新安县,就是要拉住郭布罗龙泰,扩充自己的实力,压住那个张小个子!
两个人正品着香茶勾心斗角,龙湾镇于六指求见!齐狗屁躲进了侧房,郭布罗龙泰虚情假意的在客厅里热情招待于六指儿。
和以往一样,年敬一百大洋。一头肥猪,五百斤黄金小米!
齐狗屁暗自咋舌,一个土财主的年敬,抵得上他五年的官饷啊。不知道郭布罗龙泰是有意还是无意,打听了一下于六指儿年前还干什么。
于六指儿也没瞒着,年前最大的事儿就是去奉天卖一趟小米子。也和往年一样,龙湾镇几家财主联手出车。除了于六指儿,还有两个炮手看押车队……
听着于六指儿和郭布罗龙泰闲聊,齐狗屁在侧房密室里暗自盘算。以他手下那三十来人想打劫于六指儿那是做梦。
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既不能让郭布罗龙泰这种官方人物知道,更不能联合各山头的绿林绺子,他自己毕竟还戴着官帽。官军勾结土匪打劫老百姓,这要传出去,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人最合适,花膀子队!
庚子事变,大清帝国风雨飘摇,毛子国认为大举入侵东北的时机已到,即借口“帮助清朝建立秩序”,调动十八万军队,兵分七路挺进中国东北,至当年10月即占领东北全境。在清朝的交涉和列强的干预下,毛子国与清朝签订了《交收东三省条约》,在保证沙俄在华,尤其是在东北诸多特权的前提下,条约规定毛子国在18个月内分三期从东北撤军。然而,毛子国仅第一期从东北撤出少量军队,做做样子之后,便不再撤军,并对清朝的撤军照会不予理睬。
毛子国得逞鬼子国不干了,他们要跟老毛子开战!
鬼子国为打赢这场战争是下足了决心下足了功夫,而老毛子则是牛逼装大了。
当时的清政府,表面上宣布中立,但在内心上暗地里也在支持日本。
在社会上,日本通过黑龙会玄洋社,以及各种社会游民在东北大力扶植胡子、马匪、各种会道门,乃至蒙古王公袭扰俄军,提供情报。
日本历史学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乃木希典,旅顺也拿得下来;没有东乡平八郎,海战也打得赢,但要是没有明石元二郎,日本就赢不了日俄战争。”
毛子国却满不在乎,花膀子队还在到处打劫勒索。和齐狗屁来往最密切的是一股外号“卸磨驴”的谢苗诺维奇的匪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