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辛福来把伙计厨师都叫进后院,分派值守,自己专守下半夜,又给了辛天波一把匕首,喜得辛天波拿着比划了半天。辛福来却不许他妄用,令他跟着辛大娘和冉嫂,搬到一间隐僻的房间,叮嘱他好好保护女眷长辈。
当晚却没有动静,以后几天,冉嫂的酒肆都没有开门。到第四日天黑,辛福来斜倚在床头,缓缓地歇息,另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也不知是困惫,还是烦闷。
午夜时分,他突然无故一惊,猛睁开眼,恍惚听到院子里有狗吠之声,才一嗥叫,蓦又沉寂。
辛福来顿时清醒,一翻身坐起来,抽出枕下钢刀,腰间插着那杆铁烟杆,隔窗外窥,果然来贼了!窥视贼踪,这边一个,那边两个,房顶上还有一个,都穿着夜行衣,手里明晃晃拿着兵刃。
辛福来还想潜施暗器,然而贼人已将一个伙计搜出来,那伙计失声叫道:“有贼,东家快出来!哎呀!”被贼人砍了一刀,咕噔倒地。
辛福来虎似地一跳,窜了出去,将刀一摆,刚好遇到奔扑正房的贼人。那贼人力大招猛,手中钢锯一划拉,辛福来的刀骤被削断一截。辛福来心中一惊,顿时辨出贼人是谁,嚯的退步,把刀一扔,掣出铁烟杆,疾如电火,一招直戳贼人胸膛。
那贼一扭身,还想斩辛福来武器,辛福来招法迅捷,一烟杆挥舞过去,铁荷包啪的打在那贼肩上。贼人倒跳出一两丈,扶着肩头,连呼:“快围上!铁烟杆在这里,这就是梁佑杰!”
房上嗖的打来一镖,辛福来挥烟杆格开。一个使锤的贼人顿时扑来,另一个使厚背翘尖刀的贼人,也猱身继上,和辛福来动手。辛福来拒住正房台阶,铁烟杆霍霍生风,不让贼人抢上来。
正房其实并没有人,人早转移到另外房间去了。辛福来故意挡着正房,和敌鏖斗,以免他们去搜别的地方。房上的贼人是叱咤天,他将暗器一件件打出来,远攻辛福来。台阶前两贼合力,夹斗铁烟杆。辛福来不敢持久,把铁烟杆一领,急三招,连连猛攻。唰的一下,使翘尖刀的贼人倏然后退,恶狠狠骂了一声,似已负伤。
然而就在此时,藏着人的房间竟被贼人搜寻到。辛天波大喊道:“看箭!”一支竹箭发出,贼人轻轻拨开,一脚踹开房间的门。辛天波被爷爷反复叮咛,不要现身迎敌,然而形势迫人,已经办不到了。
这个贼中等身材,与众不同,其他贼都穿着夜行衣,一身黑短打,这人却一袭珍珠白长衫,身姿苗条,状若女人。辛天波厉斥道:“你是谁?”此人一声也不哼,目光如炬,轻如飞鸟,探手便擒辛天波。
辛天波身子一窜,一抡匕首,想削贼人的手掌。这人旋风般一转,击飞匕首,掌风如割,朝辛天波狠打下去。
突然背后一声娇喊,辛天波的母亲冉嫂,疯也似从背后扑上前。这贼转身踹了一脚,踢到冉嫂心口,冉嫂仰面就栽躺下了。
辛天波骇然惊呼。辛福来闻声震动,猛叱道:“呔!”冲开四贼环攻,奋勇扑过来,铁烟杆闪闪吐寒光,照白衫贼人唰的一下。这贼猛地抽出一把长剑,往下疾扎。剑刃磕烟杆,剑是宝剑,烟杆被砍伤一大缺口。
辛福来心中一动,不觉大骇。白衫贼人就手一挑,剑往辛福来咽喉横抹过去。辛福来整个身子往后一跳,竟有些心慌意乱。他挥着铁烟杆应战,虽然手快招猛,却抵不住白衫贼人的宝剑。
这时另外四个贼攒至,白衫贼人冷声道:“梁佑杰,别挣命了。交出藏宝图和李家崽子,我饶你不死。”
辛福来不吭声,自知抵挡不住,越斗越危,却不肯束手待毙。辛天波见母亲昏死过去,气急败坏,又见爷爷武力不支,奋不顾身,拾起匕首,翻转来猛地一冲,要和群贼拼命。
就在危急时刻,救援突然来到。偷偷跳墙溜出去的厨子,给乡团送信,一霎时,辛溪乡内锣警四起,人呼犬吠。乡长纠合了三十多名壮丁,打着灯笼火把,奔跑而来。几个年轻腿快的乡丁,手提花枪、木棒,已经从墙外跳入。
叱咤天怒喝道:“你们瞎了眼,看不清太爷们是干什么的,竟倚仗人多,敢来胡搅和。早晚太爷把你们村洗了!”乡团众人一阵乱骂,没人正经搭话,但已枪棍齐上。
白衫贼人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伙人都是乡下力笨汉子,专恃人多为胜,本不足虑;不过辛福来却是个硬茬,这些人挡手挡脚,不便行凶。白衫贼人眼珠一转,挥刃开路,招呼同党撤退。五个人武功矫捷,翻身退出村外,一径上船离去。
冉嫂被贼人踢了一下,昏厥过去,半晌没有苏醒,辛天波哭着呼唤。辛福来设法救治良久,直到太阳升起,冉嫂方才微吁一声,缓睁开眼。但是家里最先被搜出来那个伙计,竟被贼人扎死;还有辛家的大黄狗,也被毒死了。
乡长便向辛福来打听贼人的事,辛福来心存顾忌,不愿多说,只是承情感谢不已。乡里几个素常出头的人物,也都来询问贼情,辛福来答对之间,颇为支吾。乡里的人问不出个名堂,只得回去,但心里都起了疑心。
辛福来家闹贼、死人,惹得辛溪乡全村的人,个个猜疑,纷纷议论。人们胡乱闲话一番,再联想起几天前和尚来酒馆闹事,最后都说辛福来家被仇人找上门来了。
村中人不觉议论起辛福来的来历,他原不是本乡本土的人,而是几十年前,从外面迁来的一个光棍,当时这光棍还怀抱一个婴孩,说是自己遇难兄弟的遗孤。他虽是外乡人,但和辛溪乡唯一一个练过武的辛季友,有着相当的渊源,他与辛季友的儿子是换贴的兄弟。
辛季友有一儿一女,儿子已数年没回乡。辛季友对这不速之客异常热情,不但将他收留在家,替他雇奶妈照顾婴儿,后来竟还把这异乡客招赘入门。村民无不视为奇事,辛季友的本家兄弟更是不忿,说辛家的祖业良田,都要教这外来者侵占去了。但是架不住辛季友性格躁烈,又会武,大家窃窃私议,却无可奈何。
辛季友招婿入门,却未等抱孙,便病故了。辛福来带来的那个婴孩,似乎有病,或受过什么创伤,从小发育迟缓,三岁方才学走路,还走不稳,四岁才会牙牙叫妈,看去有些呆痴,也不和其他孩子玩。辛福来常常叹息,心旌悬悬,辛大娘子只得勉力安慰。
辛福来两口子没有生育,就这一个孩子,也不叫他出门,怕他跟人不合帮,被其他孩子欺负。辛福来给孩子取名辛从善,见他身体孱弱,也不教他武功,也不敢送学塾,只给他请了个教书先生,在家里念书。
辛福来原想的是孩子认几个字,比做文盲好,倒不求他考秀才,只要能看懂地契文书,会读家信,就不错了。万没料到,辛从善天天认字写字,一年半载过去,居然练出一手好字,书也背得极好。
村童上学,不过念字写算,上个二三年便罢了。辛福来见养子竟是个读书的苗子,便让他一直学下去,《四书》读罢,又读《左传》、《诗经》。先生开讲,辛从善静悄悄地聆听,后来先生竟夸学生是“神童”,辛福来欣喜非常。
又过了几年,辛从善已经十六岁,辛福来打点着给他娶亲。村里人家看这少年心灵但口讷,清秀但体弱,不是个好劳力,而且辛福来家田亩房舍也不多,都不太肯把闺女说给他。
哪知辛从善的私塾老师,早已看上了这个灵秀的少年,愿意把自己闺女小冉许配高足。辛福来大喜,立刻择吉完婚,小冉姑娘于是嫁到了辛家。
婚后夫妻和美,后来有了儿子。辛从善竟像个少年隐士,闭户读书,却无心科举,只愿务农终身。但他究竟不是种地打鱼的料,辛福来便给小俩口开了个小酒馆。辛从善寡言少语,倒是娘子很活泛,口齿伶俐,霭然可亲,俨然像个大掌柜,很得乡邻欢心,小酒馆的生意很快兴旺起来。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冉嫂嫁过来只十年光景,辛从善染病身殁。冉嫂年纪轻轻骤失所天,悲痛欲绝。那时辛天波年甫髫龄,辛从善临终时在病榻上,求义父照料孤儿寡母。然而冉嫂寡居后,抚育幼子,管理酒铺,甚是得法。辛福来因此对这儿媳,大为赞叹。
如今辛福来家突然闹贼,往昔的流言又在村里散布开了,不多时便传入辛福来耳内。辛福来一听这些话,不禁皱眉。
不久乡长又将辛福来叫去,说辛溪乡近十年没盗情,这多亏辛福来创办练武场,召集本乡少壮年,习练拳棍,乡风为之一变,窃匪都绕路而行。但这次辛福来家居然闹匪,恐怕来的不是普通小贼,说不好,辛溪乡从此就要多事,还怕以后有巨祸发生。他只问辛福来到底怎回事?潜台词中指责辛福来语焉不详,实是酝酿祸苗。
辛福来不肯实招,双方不欢而散。其实辛福来心中也说不出的着急、担惊,他回到家里,和辛大娘商议今后的办法。像这么被敌人盯上,村里又人人拿自家当话靶,家里又有伤员,若敌人再次袭来,凭自己一支铁烟杆,敌暗我明,敌众我寡,恐怕再难抵挡。若想祖孙三代不出意外,只有当机立断,迁地隐蔽,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这时候,辛大娘忍不住也诘问道:“当初你带着善儿投来,老爷子把我许给你,却对你的根底忌讳不语,你也不肯告诉我。我并无怨言,抚养善儿,如同生母。就是家里来贼,我也看得开,老爷子以前走过江湖,我知道你们都干过刀尖上营生,难保不结仇,不受害。但是现下这一伙贼人,竟逼迫到我们要弃家逃亡,你总不该再继续瞒我。你一定知晓贼人的来历,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辛福来低头默想了一会儿,对老妻道:“倒不是瞒你,我是怕你知道真相,精神上受不住。还有天波小孩子,怕他漏嘴。就是善儿,也是临终前,我才将实情告诉他。本来我是想,等天波十六岁成年时,我再从头到尾,细细告诉他真相。不曾想敌人大举袭来,我不得不对你们说实话了,只怕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忽听背后一声喊道:“阿公!”只见辛天波已进入房间,立在门口,脸上带出惊诧的表情,望着辛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