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汹涌,群山静默。
嘉州落佛山作为南境第一山,无数善男信女一步一磕,两步一跪以登天梯,只求拜见执剑佛。
佛家少有用剑作为法宝的高僧,落佛山上的执剑佛金身却将一柄巨剑举起,双目透出决然之色,指向东南方并与地面形成一个六十度的斜角。
日出时,晨光顺着剑柄通过剑身,再从剑尖射向三万里外鹰头山的头部,刚好封住鹰嘴。
日落时霞光沿着剑柄通过剑身,再从剑尖射向同样三万里外的钵头山,刚好落在山顶的正中央。
这种奇特的景象,自八千三百年前大夏国开国以来一直格外引人注目,各宗各派都知道落佛山和鹰头山、钵头山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
从鹰头山和钵头山回来的修行中人说,那里除了密林深涧,野兽横行,分布大大小小的各个山峰外,值得一提的只有古巫族了。
古巫族祖地内正暴雨如注,狂风大起。
今夜,古巫族沙木大巫师迎来了人生的最后的时刻。
古巫族尚黑,年纪越大衣装黑色占比越大。沙木大巫师漆黑的袍子正反射着雷电的闪光。沙木家的大祖堂里此刻正挤满了人,人人焦急之色。
祖堂外七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各拿一根长约七尺的棍子,他们已浑身湿透,仍束手而立,似乎在准备一件严肃的事情。
沙木大巫师坐在祖堂正中,最里面的人员是五个穿着一模一样黑袍,留着长长辫子的老者,年纪都在六十左右。其中一个面色和善的老者对沙木大巫师提醒道:
“大巫,百年期限马上到了,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一切都按祖训进行吧。”
沙木大巫师说完看向尚在襁褓中的最小后辈,眼神中闪过悲哀之色,随后索性闭上了眼睛。他对这一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自己亲手杀掉嫡亲血脉的确太过残忍,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大夏国虽然敕封古巫族大巫师为神巫,并延续到第五十三代。
实际上,古巫族内部另有代传。沙木大巫师既是大夏国敕封的第五十三代神巫,也是古巫族的第九十八代大巫师。
大夏国北方有一个庞大的大华朝,其主为华帝。
大夏国本为大华朝封国,自五千年前吞并大蛮国后又经一千年实力日益壮大,表面上虽然仍向大华朝称臣,实际上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并对华帝之位垂涎已久。
大夏国五千年来对古巫族礼遇有加,自有其打算。
可惜古巫族自近一万年前遁入西南一隅,最高级的巫师只能到大巫师,无法进行唯有神巫才能施展的“大冥祭”,而神巫境的巫师几乎一万年未曾在古巫族出现过了,连地巫都消失了。
古巫族比起鸿蒙时的至尊大全位,远古时的制霸一域,上古和中古时的辉煌闪耀,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因此,古巫族被其他各国各族称为神遗族,有的干脆叫神弃族。
在这片大陆上,关于古巫族的传说都已经几乎消失殆尽,最多能从故纸堆中翻出还有这么一个远古的民族,蜷缩在大夏国的西南偏远之地,囚禁在南面的鹰头山和北面的钵头山,还有东面的断刀崖,西面的迷雾森林之间。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如果没有百年一次的古巫族大血祭,该族早被外界遗忘得干干净净,而百年大血祭,以及由大血祭引发的波及整片大陆的大地动,终归让外界再次记起这个奇怪的古老部族。
夏都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一席白衣的夏王正站在书房“问德斋”的窗前,任狂风粗暴地带来大片的雨水打湿这件他最喜爱的外衣。
这位久握权柄,常年身居极位的中年男人,刚好处于精力最旺盛,野心最蓬勃的盛年。
从他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垂下的青丝已经干扰远眺的视线。夏王转身看向如雕塑般毫无动静的国师,想从这位老和尚那里瞧出点他想要的东西。
国师法杖上的锡环第九次被窗外的狂风带着响动起来,在这轰隆隆的深夜里,竟然响亮得格外清晰。
国师睁开眼睛,双目浑浊却依然明亮,紧接着便又变得昏暗。夏王一直注意着国师的表情,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
国师虽然身份尊贵,门徒遍及整个大夏国,要的却并不多。
作为一国之主的他,无法淡然清欲,他的宏图大业才刚开始,而古巫族明显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国师,那个族,又要开始大血祭了吧。”夏王看着国师,平静地说道。
国师闭回眼答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一万年或者两万年,都一样。”
夏王悠悠道:“难道他们还不死心,天地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天地,一切早都变了。”
国师平淡地回应:“大蛮国开国蛮王也这样认为,才和古巫族最终分道扬镳。”
夏王略微思索道:“说来也奇怪,如此庞大的大蛮国竟拿不下一个古巫族,真是匪夷所思。”
国师解释道:“古巫族虽不出世一万多年,但从远古遗留的底蕴仍然不可小觑。大蛮国既然出自古巫族,古巫族对其自有克制之法。”
夏王叹了一口气道:“这倒也是。哎,话说回来,没有神巫境巫师,古巫族的作用就大大降低了。”
国师睁开眼看着夏王道:“大王对’大冥祭’的执念真是不小。”
夏王盯着国师的双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大佛不也充满期待?”
国师像没有发觉一样,口中念着佛号便不再做声。
此时,从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心悸,夏王立即转身盯向遥远的鹰头山方位。一个遮天蔽日的虚影在暴雨和雷鸣电闪中一晃而过。
夏王不由得失声:“这虚影,怎么如此庞大?”
国师缓缓起身,握紧他的法杖,抬脚离开“问德斋”,接着便消失在庞大的宫殿群中。
对夏王说的话从远方传来:“大王,那东西的威风你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从留下的传说和刚才的动静来看,整个大夏国的生民都不够他一餐下肚,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夏王自言自语道:“先被吸干血的是古巫族,没有古巫族的支撑,那东西元气大伤这么多年,能翻起多大的浪。不要以为发出点远古气息,就能吓退寡人!”
这位中年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狠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