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闷热被这样一场雷暴雨冲散,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第三日的早晨,柔则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正躺在清清爽爽的床铺上,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露出了欣喜。
“侧福晋,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奴婢们都急坏了,贝勒爷撑着身子也来瞧了您一次,又差了苏公公来瞧了好几次呢。”
“昐儿呢?”
雾柳小心翼翼道:“二阿哥,已经穿好衣裳,入棺停灵了。”
柔则依旧空洞着眸光,盯着床顶发呆。
化鹤忍着哭意道:“可恨贝勒爷竟然听信福晋那个贱人的花言巧语,说什么都是为了贝勒爷和静侧福晋着想,就把府医全部调走了,还恰巧宁府医就喝醉了,连门上的小厮都听不见。”
柔则淡淡道:“她这是算好的。”
化鹤愕然:“什么?”
“她算好了,从贝勒爷和李氏回来那一刻,就算好了,暴雨、闪电、雷鸣、宁府医、看门小厮,没有一处错漏。李静言落马小产,受了外伤,贝勒爷也伤了,所以她可以把所有府医都调去破尘苑,只留下一个素日就爱饮酒的宁府医。”
“侧福晋?!”
雾柳惊了一惊,她原本以为侧福晋醒来还会疯闹一场,一定会求贝勒爷为二阿哥做主,已经做好了一番规劝的准备,可如今,她醒来竟然如此冷静,反倒与自己几人分析起来,伤心之余,未免多添了十分的欣慰。
柔则转过脸,静静地盯着一脸骇然的化鹤:“你问为什么那么巧宁府医就喝醉了?为什么小厮就听不见?我告诉你,宁府医和小厮恐怕早就被收买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害死我的昐儿。”
说到这里,她忽然冷冷地嗤笑起来,不知是笑自己从前的愚蠢还是旁的什么。
“破尘苑不会开门,便是开了门,我们也请不到府医,宁府医就是一个障眼法,拖延我们求告的步伐,事发之后他就成了替罪羊,宜修非但无罪,反倒是贝勒爷的功臣,我们怎么能攀扯得上这样一位从头到脚都贤良淑德至极的好福晋呢!”
化鹤不甘心道:“侧福晋,如今我们真的无法再指证她了吗!”
“难啊,宁府医和那两个看门的小厮都被爷的人处死了,宁府医更是受尽了酷刑都不承认有人指使,福晋既然敢做,我们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抓住错漏,侧福晋说得极是,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雾柳淡淡摇头,叹一叹气。
“可怜侧福晋您白白跪了半夜,还伤了自己的身子。”
化鹤想到那晚侧福晋从佛堂出来之后,便抱着二阿哥的尸首在雨里狂奔,跪在破尘苑门前一直到开门,生生晕厥到了现在才醒,不觉落下泪来。
“有什么好哭的,那晚哭得还不够吗?我们即便哭死,昐儿也不会活过来了。”柔则木然着脸,懒得眨一下眼睛。
“从佛堂出来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宜修从我进府就恨我入骨,只因她妒忌我与四郎举案齐眉,又不愿尊我为嫡福晋,所以佛口蛇心、面甜心苦,日夜欲除我而后快!她岂能容忍我的昐儿长大成人!咳咳!我昨日跪在破尘苑门前,原本就不是为了指证宜修。”
“那,您是为了什么?”化鹤尚不能明白。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一时半会之间,我们是断然不能抓住福晋确凿的错处,与其一味要贝勒爷为难,不如,不如让二阿哥走得……更有价值一些!”
雾柳热泪盈眶,跪在床边凄然,说到这里,她生怕柔则难过,忙勉强打起了笑颜,柔声宽慰起来。
“不过侧福晋您放心,我们做到了,贝勒爷在您昏迷期间多次派人来询问情况,苏公公也送来了各类补品,什么都是好的,贝勒爷也是伤心不已,昏厥了一次,眼下还在破尘苑休息着呢。”
化鹤终于明白前日早晨为什么侧福晋没有像往常一样指责福晋,反而是尽力博得贝勒爷的同情。
“如此便好,宜修害死了昐儿,就是想看见我发疯,为了替子报仇迷了心窍,污蔑她这嫡福晋,从而失意于四郎、见罪于宫中,我偏不!”
柔则终于在胸前聚集了一口气,挣扎坐了起来,眸中凝结了阴郁不化的杀意。
“我要蛰伏,我要稳固我的宠爱,我要一步一步地报这个仇!”
“侧福晋经此剧变,反倒心智成熟了万分,您想做什么,奴婢一定万死不辞!”雾柳万分欣慰,忙拉住她的手。
柔则咳了几声,才道:“把药端来,喝了药,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和人斗。”
雾柳和化鹤见主子如此性情大变,比从前多了万分的沉稳与盘算,赶忙就端来了药,伺候柔则服下。
“过几日我能下床了,我要去见一见齐月宾。”
化鹤不解道:“侧福晋何必去见那个罪妇?她可是联合了杨先和害了您多次啊!”
雾柳摇头叹气:“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齐氏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她还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吗?”
“不错,昔日害我的人,不是她,都是宜修和甘苗二人。”柔则捏紧了指节,直至渗出了血珠,却浑然不觉。
“什么琴弦、什么药方!都是宜修她们设计好的,为的就是离心我与齐月宾。呵呵,怪我从前太蠢,居然真的以为是齐月宾设计害我。”
化鹤担忧道:“可,她到如今地步,不是咱们告发的缘故吗?她定然视您为死敌,您去见她,又能怎样?”
柔则抿了抿干涩的唇,淡淡冷笑着:“未必,我经此一事,都能想通了从前的许多惑事,当年甘氏小产也与宜修和苗氏脱不了干系。总之,这府里有什么脏事,最后都会被栽到我和齐月宾头上。”
她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清瘦苍白的面容上骤然有了森森的恚愤之意。
“宜修这个庶出的贱婢!她生性阴狠毒辣、狡诈卑鄙、尊卑颠倒,有什么资格做贝勒爷的嫡福晋!恐怕昔年乌苏孤兰这个贱人,也是她弄来害我额娘的!雾柳,化鹤,我如今尚且能悔悟这些,我不信齐月宾她不明白,我们的死敌,从来只有一个——宜修。”
她狠狠地咬住“宜修”二字,银牙紧得咯咯作响,似乎想用口齿在言语间就将对方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雾柳点了点头,饱含深意地徐徐道:“那晚,她便说,佛救不了她的孩子。奴婢也以为,她,也是早就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