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娘知道自家人驾车的水平，根本不担心。
她一个飞跃从马车上直接跳起，整个人不止没有离开混乱，反而还朝着混乱的中心而去。
即便休沐在家，但她依旧穿着官袍。
更何况，这会儿虽然改道也来得及，但颜若凌的马车混在人群之中，很难保证不发生意外。
那还不如看看情况再做打算来的实在。
牟娘足尖坐在一旁的摊子上面，几个纵跃落到了人群后方。
原本就不长的街道已经到了转角，一阵尖叫声传来，人群已经涌向各处，只留下一片凌乱空余的街道。
街道之中，一匹马横冲直撞，骑在马背上的人已经坠马，但他脚还卡在马镫之中，人被拖行着，生死不明。
后面有挥舞着棍棒驱赶惊马的摊主，有已经被马撞翻踢翻的人。
周围有些人跃跃欲试，可看着那高头大马，全都手足无措，有人已经去喊周围巡逻的人了，可是一来一回的时间已经足够酿成更大的祸端。
牟娘没有任何犹豫，她穿过人群直接冲向了惊马。
那马儿看见有人冲过来，一瞬间更为暴躁，嘶鸣着人立而起，带着那被它拖动的人都一阵颠簸。
那人斗篷都磨烂了，露出了一团一团的棉絮，洁白之中带着大团大团的血花。
周围不敢上前的人全都跟着发出了惊呼的声音。
那人立而起的马，都快有牟娘两个高了！
但是下一刻，牟娘没有任何犹豫，她一跃而起，落地的时候，精准的拉住了马脖子上的缰绳。
她借着惯性，直接向后冲去，一人一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比强势的抗衡。
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强的过马儿！？
那惊马落在地上，更加暴躁了。
牟娘手上的旧伤瞬间崩裂开来，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咬牙关，将所有的力量全都放在腰腹。
一瞬间，内力运转，她双腿瞬间迈开一个弓步，稳稳的扎在了地上。
缰绳拉扯着马头，拽的马儿的脑袋都已经歪了过来。
牟娘的身躯绷紧到了极致，整个人的线条充满了力量。
周围的人露出惊叹，似乎没有人想过这样并不算高大的身躯之中，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就在这时，牟娘从紧咬的牙关之中挤出了几个字来！
“快……救……人！”
如她这般勇敢的人到底还是不多，周围不少人都是见过那马儿发疯的，很是担心牟娘到底能不能拉住，别到时候人没救下来又把自己搭进去。
大家左顾右盼，都觉得身边这么多的人，总会有出头的一个。
可也正因为大家都没有人动，有些心思浮动的人也不大敢上前了。
谁也不傻，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大家都不做的事情，肯定有原因，从众总是没错的。
牟娘和马儿僵持着，她的官靴被马儿缓缓拖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牟娘知道时机不等人，她在这关键时刻，必须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然下一个拖垮的就是她自己。
一瞬间，牟娘眼中的所有情绪全都退去，只剩下一股勇往直前的决绝。
眼见着周围人试探的脚步才缓缓的挪动一点，按照这个速度，怕是没有几个呼吸都到不了近前，更别说救人了！
眼看着没人帮忙，她瞬间放开了缰绳。
一刹那，得了自由的马一甩头，一个踉跄冲出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刚才迈出脚步的人又都尖叫着退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甚至怕事态严重，还有不少人退的更加往后了。
牟娘抛开了缰绳没有远离，直接冲向了那一匹惊马，她几步冲到了那高头大马的前方。
那马看见她，没有任何畏惧，因为刚才的愤怒，反而十分暴躁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之间，一人一马已经完成了两次对峙。
只是上一次，牟娘没有胜算。
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
她的呼吸在一刹那调整到了某个状态，她飞快换到了那马拖着人的一侧。
一个弓步拉开，一人一马的正面碰撞转眼便至。
下一刻，一道银芒瞬间划过所有人的视线。
没人看见牟娘腰间的刀是如何出手的。
那是陈江安亲兵的专用佩刀，凝聚的大齐最顶尖的工匠的巅峰水平。
上次和廖峰比武，牟娘用的兵器并不趁手，行走在外的镖师，大多擅长的，都是刀法！
一瞬间，鲜血迸溅，没了脑袋的马还在惯性之下往前冲出好远。
牟娘用身躯抵住了倒下的马，没有让它砸在那被拖行的倒霉鬼身上。
马儿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带着倒霉鬼又往前带了一段。
牟娘喘着粗气，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不管是刚才拉住缰绳，还是那一刀用出的力量，都是她的极限。
她咽了下口水，缓解喉间的干涩，这才走到那倒霉鬼身边，手起刀落，砍断了马镫上的皮带。
她弯下腰去试探对方的呼吸。
这人果然还活着。
她左右看了一下，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避她如蛇蝎，能当街斩马的女子，比之惊马更让人畏惧。
就在这时，道路两边都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牟娘抬起头，看向了惊马来的方向，是兵马司的巡逻卫，穿着甲胄跑了过来。
看见牟娘这一身，他们全都惊讶了一下。
“你这女子竟然敢公开穿大齐官袍？”
大齐等级森严，各个阶层制度不一，寻常人穿官袍，那可是亵渎，是死罪。
牟娘脸上还带着血，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她当即站起身，一把扯下腰间的令牌，举到了那几人面前。
“本官牟清岚！陈江安陈统领麾下副尉！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出身草莽，又在兵营混迹。
兵痞的做派牟娘那是学的十成十，怎么才能不用说废话就能震慑住来人，她也心中有数。
不等对方开口，她作为官身在身的副尉，当即喝问
“惊马在城中主干路肆虐，你们为何这么久才来？”
而在这时候，身后的凌乱的脚步也到了近前。
牟娘转身就看见了云娘。
除了云娘，还有颜若凌和小福，以及另外的两个镖师。
显见着这是除了看车的，都过来了。
牟娘的强势有了瞬间的瓦解。
她身体和内心都疲惫到了顶点。
颜若凌见此，立马接管局面。
“先不必多说，救人要紧！把人搬到我的马车上，先送去医馆！”
颜若凌穿着虽然素净，但不失气派，因为是出门见人的，衣服首饰一看就不是凡品，那几个巡逻卫更是不敢多言，缩着脖子赶紧去抬那个倒霉蛋。
牟娘则是有些担心。
“你这马车让出来，你要怎么办？”
颜若凌摇了摇头。
“你不必担心我，这旁边有我的产业，我过去等等，让人来接我便是，倒是你……京城之中当街斩马，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牟娘听了这话，脖子一梗。
“我家当家的说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无愧于心，管旁人如何议论！”
颜若凌瞬间笑了，她总是喜欢牟娘身上那股子无所畏惧。
就像喜欢李廿身上的那股子桀骜不驯……
这些人都是很好很可爱的人，带给了颜若凌很美好的感受和莫名的力量。
看着周围的人动了起来，颜若凌这才发现牟娘手上的伤口。
“哎呀！你手受伤了？”
牟娘挥了挥手，倒是无所谓。
“小事儿！”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手绢，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收回了刀鞘之中。
颜若凌等她把刀收好，这才拉住了她的胳膊。
“这可不能忍着，走，去医馆，让大夫给你上药，仔细着些，不然肯定要留疤的！”
牟娘有些尴尬。
不止她尴尬，周围的几个镖师都僵硬的站在那里，她们身上的伤疤何其之多，手上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但颜若凌坚持，牟娘还是被拉去了医馆。
等周围的混乱散去，各种八卦消息，才在人群之中流传开来。
牟清岚，当街斩马的女官……
还有那被拖行的倒霉蛋……
一路撞翻的无辜者……
倒在地上被巡逻卫带走的马尸……
那么好的马，那么健壮，肯定要好多的钱呢！
这股风吹到牟娘身上的不多，从她赢了廖峰，陈江安又表达了自己一视同仁的态度开始，她再回去的日子，就已经好过很多了。
而斩马这件事的好处，不过是那倒霉蛋身份非凡，能在京城当街策马的，想也知道不是凡人。
这人家中长辈借机宴请陈江安，直接被陈江安拒绝，明白陈江安的态度后，又打着致谢的名义给陈江安和牟娘都送来了重礼。
陈江安这次没有拒绝，直接收了，他收下了牟娘自然也就收了。
不过牟娘以前跟着李如意，一路打劫的土匪也不少，本人并不缺钱，这些重礼于她而言，更多是个新奇。
只是，京城其它地方就没那么平静了。
尤其是状元楼。
这里是文人聚集的地方，也是许多守旧派老学究的驻扎地，女子当官这件事被他们直接提上了骂架的日程。
而牟娘当街斩马，更是被骂的不成样子。
刘临轩坐在二楼听着楼下两组辩者因为谁骂牟娘骂的更狠争执不下。
他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韩时安。
“说来，这当街斩马的事情，我倒是亲眼见过！”
韩时安毫不意外，毕竟当初李如意斩的就是刘临轩的马！
“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救人。”
刘临轩打量韩时安的神色，试探的问了一句。
“这个牟副尉……”
韩时安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以前是如意镖局的镖师，后来送到陈统领那里当官去了！”
刘临轩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其实就是通过牟娘的事情想到了李如意。
“我看他们这么骂下去，很快就得扯到李当家身上去！”
韩时安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并不在乎的模样。
“嗯！”
刘临轩见他这样，左右观察了一下。
“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韩时安顿时笑了。
“我担心什么！”
现在该担心的是宋铭禄！
宋铭禄这会儿躺在床上，气的直捶床，吹完了爬起来，一把撩开幔帐，问程忠。
“忠叔你说！他们说的那叫人话吗！我都听不下去，有这么为难一个女子的吗！”
“这让我如何帮李如意翻身？”
宋铭禄骂完了，才说出他愤怒的根源。
程忠心慌的擦了擦汗，立在一旁，哄他。
“郡王，奴才看这也不全是坏事，起码李当家的名气更响亮了了！”
宋铭禄咬牙切齿。
“响亮有个屁用，这不是让韩时安惧内的名头也更响亮了！本王是真搞不懂，她都不在京城了，还能给本王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程忠腰弯的更低了。
“这……也不能算是坏事吧！牟副尉是女官，声望地位肯定要在李当家之上，旁人若是骂，也是先骂她呀！”
这不是还没骂到李如意头上呢！
宋铭禄深吸一口气。
“等到那一天就晚了呀！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他眉头紧皱，感觉自从认识了李如意，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他都快要恨死李如意了，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帮对方翻身啊！？
他上辈子是刨了李如意家祖坟吗？
当然宋铭禄不知道，他上辈子要是真刨了李如意家里的祖坟，他兴许就不是李如意的仇人了！
“奴才看这件事您出面倒是不合适的！”
宋铭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就算是他努力宣传李如意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顶太多事情。
有些文人最缺的就是骂权贵扬名的机会，遇上这种事情，只会骂的更凶！
宋铭禄气的直捶床。
程忠脑子也在这时候飞快转啊转，奴才当久了最擅长的就是转嫁风险。
脑子转了一大圈后，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要奴才说，这李当家虽然来京城时间不长，可这关系之中用得上的还真不少。”
宋铭禄听了这话，愤怒之中带上了一点点平静，转头去看程忠。
“你想说什么？”
程忠露出个讨好的笑脸。
“听说，颜家那位颜姑娘都和李当家走的很近，早些时候如意坊开市，颜姑娘还想要送房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