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今早七点已大修）
阿菜的困惑注定没有答案。
人生只在选择之中，不在期待里面。
丁婆婆当天就让李吉祥找去了李大盛家里，请李大盛媳妇几个姑婆出面，拒绝了李大青对阿菜的求娶。
理由说的也是冠冕堂皇，说丁婆婆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想要再留阿菜几年，也当是她偿还救命之恩了。
这大约就和‘我家女儿年纪小，还想再留两年’是一个意思。
当然，就算是质朴的三家村人，也都明白，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没看上。
如果可心又合适，人家马上就会说，这孩子也太好了些，若不是遇上了他，我们说什么都要再把姑娘留两年的！
李大青被拒绝，心里当然不高兴，尤其是在家里喝了点酒之后，更是不痛快。
他抓着孩子打了两巴掌，感觉那打人的瘾又被勾起来了，便驾着车出了门去了隔壁村那个小寡妇家。
这时候已经天色朦胧。
他借着酒气推门进屋，马上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动静，还有那小寡妇和人滚到一起的场景。
李大青虽然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年月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这寡妇就和暗门子一样，给点钱给口吃的就能跟人鬼混，有别的人再正常不过。
这也是李大青嫌弃她的原因之一。
听见人进屋，屋里的两人不止没有吓一跳，动作似乎都激烈许多。
那男人对着李大青的方向怒喊。
“等会儿等会儿！着什么急！哎呦……”
李大青只觉得血往脑袋上涌，冲过去就跟人打了起来。
反正他就是想打人，打谁还不是打。
男人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变故，自然也不甘示弱，跳下来就跟李大青打一起去了。
只有小寡妇吓得吱哇乱叫，还有四个躲在柜子里的孩子被吓得浑身颤抖。
周围的邻居都见怪不怪，没有人过来帮衬。
过来了能说什么？
说小寡妇不守妇道，就应该带着四个孩子饿死在家里才能体现她的贞洁！？
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在乎那些。
大家谴责她只是为了排宣心中的苦闷，找点乐子而已。
发自真心恨不得她死的，都是那些管不住钱袋子的男人的家人。
李大青这一架打的不输不赢的，心里更是不痛快，过去给小寡妇两个耳光。
小寡妇被他打过很多次，早就清楚他的性子，挨了打也不说话。
等人离开，她才烦闷的翻了个白眼。
李大青从隔壁村回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差。
想起那小寡妇跟别人男人滚到一块去，他心情就很不好，嘴上也骂骂咧咧的。
“脏货，贱人！”
他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小寡妇的恩客，还以为对方是拜倒在他的男性魅力之下。
虽然他每次过去都抠抠搜搜给不了几个钱，但小寡妇也得为他守身如玉才配得上他施舍的爱怜。
至于对方怎么生活，那和他有什么关系，那是小寡妇自己的事。
李大青回去以后又喝了点酒，倒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他肚子饿的咕咕响，爬起来找吃的发现是什么也没有。
他对着外面大骂家里的孩子，问他们为什么不做饭。
家里没什么动静，孩子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昨晚肯定不高兴，一早起来就要动手，全都跑没影儿了！
李大青在空荡荡的家里转了两圈，更是觉得这个家应该有个女主人添添人气。
想到了女主人，他便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阿菜。
那样一个毁了容又不能生的人，如果不是性子绵软，也配得上他！？
李大青一想起自己被拒绝，就难受的不行。
他饭都没吃就跑李家周围蹲守去了。
李家既然不愿意让阿菜嫁给他，那他也不要了，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他丢的脸面，也得找回来一些。
就这样，他在李家外面蹲了两天，终于把阿菜蹲了出来。
那天下午，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不懂规矩，爹娘过来换粮食的时候，他把破烂的鞋子扔进了李家的水缸里。
等到阿菜要去做饭了才发现。
这水自然不能用了，她想找个人去打水，但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几个熟人。
李家的兄弟虽然多，但阿菜素来沉默，也不愿意与他们牵扯太多，便都停留在见面点点头的程度上。
她不爱麻烦人，又不敢和这些人说太多话，便拎了水桶自己出门。
在三家村住了两年，阿菜对周围的环境也都熟悉了。
不过是打水而已，也没有想太多，更没有发现，李大青就这样一路尾随，跟到了泉眼旁边。
直到对方扑过来的时候，阿菜都没能反应过来。
被人按在地上，阿菜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她好像一下回到了拍喜的那天，她的丈夫带着一群人冲进门来，也是这样按住了她。
她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念头，脑子里全是大片的黑和大片的白。
李大青用最不堪的污言秽语咒骂她，还去撕她的衣服。
那双手好像和无数双手重叠在一起。
阿菜的魂魄像是从身体中抽离出去，她飘到了半空，在往事和此刻中来回穿梭。
但阿菜除了颤抖着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外，似乎连动都动不了。
她的身体已经离开了那片带给她无限恐惧的坟茔。
但她的灵魂似乎始终被什么东西束缚在那里。
她忘不掉，挣不开。
那些绝望如同蛛网，粘在她的身上，拉扯着她的灵魂。
她像是窒息的鱼，瞪着眼睛看不见任何出路，好像除了被动的接受一切，和被动的等着人救她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一般！
直到李大青在她脖子上乱啃的时候，她恍惚中好像听见李十五在不远处高喊。
“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换回了阿菜的一些理智。
她的身体好像也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
她的胳膊有了更大的动作，她开始向更远的地方摸索。
因为过于绝望，过于恐惧，她开始幻听。
耳边出现了许许多多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有人大笑着说。
“女人要是不能生，那还算什么女人！”
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
“打你两巴掌怎么了？不能生的东西，要不是你，当初我儿子就娶了老三家的姑娘，你看看那个，今年又怀了！”
有人吵嚷着。
“打打晦气来年就生了！”
“也未必哦，我瞧着她就是个底子差的，那差田再使劲，也打不出多少粮啊！”
有人冷淡的说着。
“不行了就扔出去，别死在家里，过几天还得娶媳妇呢！”
所有声音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压的阿菜透不过气。
只是，忽然间，所有声音一轻。
阿菜的耳中变成了李如意的声音。
“别害怕！往前走！”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刺破黑暗的利刃，霎时间将所有恐惧驱散。
阿菜用力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
她的眼中霎时间充满了血丝。
她听见小满跟她说。
“我二姐说了，人只要想活着，哪里都有出路。”
她听见吉祥跟她说。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菜姐！”
那平淡又随意的名字，忽然成了她此刻的勇敢。
一声一声的呼唤似乎从天边传来。
“阿菜姐！”
“阿菜！”
“阿菜姐……”
“阿菜？”
李如意的，李廿的，吉祥的，还有老三的，李十五的，甚至是孙小花的，韩时雨的……
声音层层叠叠，犹如涛涛骇浪，汹涌而来。
她颤抖的手指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用力握紧，攥的骨节泛白。
她耳边的声音没有停止，一声一声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丁婆婆严肃中又略带慈爱的提醒。
“放开手脚，不要惊慌！”
阿菜用力的深呼吸。
“手要稳！”
她牙关紧咬，手指的颤抖忽然停止，一瞬间，那石头就敲在了李大青的脑袋上。
李大青被打的一懵，但石头不大，没能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倒是激起了他的火气。
他微微起身，想要给阿菜一个大巴掌。
而阿菜这时候，恍惚中好像看见了丁婆婆就站在李大青的背后。
柳枝儿不轻不重的落在阿菜的手上。
“眼要准！”
阿菜视线落下，落在了李大青的心口。
下一瞬间，丁婆婆的声音如闪电疾驰，彻底照亮了阿菜脑海中的黑暗。
“就是现在，出手要快！”
李大青的巴掌还没有落下，阿菜手中的石子如刀，直接扎向了李大青的胸口。
石头不是刀，不锋利，戳不穿李大青的衣服，但阿菜训练多年，内功也已经入门，那一瞬间的爆发力，直接戳断了李大青的肋骨。
一瞬间，剧痛袭来，疼得李大青翻滚倒地，当场晕了过去。
阿菜剧烈喘息，石头掉落在地，她吓得不行，一时间慌乱无比。
耳边的所有声音全都退去，只剩下冬日里的萧索。
她在原地呆愣一瞬，而后才慌乱反应过来，飞快爬起身往回跑，连桶都顾不上了。
她只想快点回去，至于说她此刻的形象还是什么她都顾不上了。
就在她往回走的时候，李十五一行人正好到了家门口。
李十五才从车上跳下来，就遇到想要出门的李十七。
车把人拦在了院里。
看见李十七着急的模样，李十五站在外面问了一句。
“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李十七有些不好意思。
“阿菜姐自己去打水了，我想着帮她拎回来。”
李十五答应一声，去看李十六。
“十六，那你带着他们卸货，我过去看一眼吧。”
李十五知道自己的情况，比力工强些，但也不像李十六那么重要。
而且拎两桶水也不慢，就是半刻钟的事，等他回来在帮忙也来得及。
李十六答应了一声，李十五便跳下车往外走。
他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悠闲，看见阿菜远远而来的身影，他也不过是紧赶了几步。
直到他看见阿菜的样子时，脑子嗡的就是一下。
他脚比脑子还快，飞快朝着阿菜跑去。
看见李十五的身影，阿菜眼中满是恐慌，她停下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那是她刚刚经历过恐惧后，对这个世界本能的害怕。
李十五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衣衫不整，嘴唇动了动。
两人站在冬日的冷风中，傍晚的斜阳带着冷光，将翻卷的云照的波澜壮阔。
阿菜还是害怕，但她的眼中却又多了许多复杂。
那是对未知的迷茫。
片刻后，李十五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走到阿菜面前。
阿菜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李十五的动作也随之温柔了两分。
他把衣服披在阿菜的身上，感受到阿菜僵硬冰冷的身躯，他低下头，沉默的帮对方穿好衣服。
阿菜忽然想起了她快死去的那天，也是同样的棉衣，也是同样的温暖。
她一直没有落下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靠近温暖的冲动。
李十五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阿菜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问，只是担心的看着阿菜。
或许是真的太害怕了，或许只是面前的人给了她需要的安全感。
阿菜忽然一把抱住了李十五，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最后的浮木。
李十五没有准备，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未知的方向袭来，他下意识想躲避，却躲无可躲。
他以为自己会落入未知的不安，结果落到身上的却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形容不出，一瞬间心跳加速，血脉鼓动，听在他的耳中如咚咚擂鼓。
李十五的手举在半空，落不下去，也不敢推开阿菜。
阿菜号啕大哭，她哭的不只是刚才的害怕，还有压在她心上许多年都无法撼动的如巍峨高山一般的苦难过往。
李十五感觉自己穿着的汗衫湿了一块，被风一吹冰凉冰凉的。
他一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好像一根木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面前找回一点神志。
他的手动了动，感觉没有好落下的地方，便拍了拍阿菜凌乱的头发。
“别怕，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去杀了他！”
李十五不会安慰谁，但这一瞬间，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阿菜听到这话，也才想起什么，放开抱着李十五脖子的手，缓缓拉开一点距离。
她手指颤抖的拉着李十五，眼中这才有了后知后觉的担忧。
“我……我……我好像杀人了！”
她最后关头，思维有些混乱。
她记得自己给李大青一刀，却忘了自己手里根本没有刀。
李十五听到这话，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放松些许。
如果受伤的不是阿菜，他倒是不那么担心了！
“别怕，你跟我说清楚情况。”
李十五在这时候比阿菜更加冷静。
他没有痛苦可以沉溺，倒是只有一颗想要拯救阿菜的真心。
“我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我好像好像……”
阿菜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整个人又开始浑身僵硬。
李十五此刻好像和阿菜多了一种默契，他似乎能够感受到阿菜的所有情绪一般。
他的手落在阿菜单薄的双肩，他低头去看对方的眼睛。
透过阿菜满是破碎光芒的双眼，李十五好像看见了一个纯粹的灵魂。
那是狰狞的伤疤都遮掩不掉的真诚。
李十五有力按住阿菜的肩膀。
“不要怕，有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见阿菜眼中的光芒汇集，最后变成眼泪滚落。
李十五那澎湃的保护欲被瞬间点燃。
“你还记得在哪嘛？”
阿菜犹豫一瞬，而后用力点了点头。
“在哪？”
李十五追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阿菜可以从对方身上吸取一些力量，却不能将人推进深渊。
她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嘴。
“我好累，我想回去了！”
李十五沉默一瞬。
“我记得十七说你去打水了！”
阿菜有些紧张，她扯过李十五的胳膊。
“我好害怕，你送我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李十五想着，先把阿菜送回去也好，到时候他再回去处理尸体。
如果这时候有人发现，他也会替阿菜承担。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就这样顶着傍晚的阳光往回走去。
阿菜紧紧抓着李十五的衣服。
怕剩下自己一个人，也怕李十五去泉眼旁边找李大青的尸体。
等到快到家的时候，李十五拉住了阿菜。
“等一等，咱们等天黑些再进去。”
阿菜身上穿的还是李十五的衣服，这样回去难免让人多想。
不过，就在李十五把人拉住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
李十五赶紧推着阿菜往屋后躲。
不过，还是没来得及。
李如意大老远就发现了他俩。
两人要是不躲，她还没在意，但这么一躲，她忽然警惕起来。
她骑着马追到了李十五和阿菜的藏身之处，看见他们俩还愣了一下。
“你们……”
不是李如意想歪了，是任凭谁看见这样的场面都很难不往歪了想。
如今这条件，三家村里谁有几件棉衣啊！
李十五跟在李如意身边，衣服都是李如意找人做的，会认不出来！？
阿菜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十五也沉默着。
李如意翻身下马，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看见阿菜凌乱的头发和哭红的双眼，还有李十五只穿着单薄汗衫的模样，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阿菜姐，你……”
李十五听李如意这就要拆阿菜的伤疤，下意识把人往身后护了护。
“是我干的！”
李如意：？？？
李如意有些惊讶，李十五说的什么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过李十五很快接了一句。
“人是我杀的！”
阿菜连忙摇头，跟李如意坦白。
“是我！我……”
李如意听说死人了，眉头紧皱。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三家村的人可不像是下了海捕文书的歹人和那些追杀赵沏的杀手。
前者是光明正大的，后者则是有赵家再背后撑腰。
如果真的是随随便便杀了个普通人，以李如意现在的实力，很难遮掩。
“是谁？在哪杀的，马上带我过去！”
李如意连栓马都顾不上了，赶紧要阿菜带她过去。
阿菜会担心李十五冲动，但却十分信任李如意。
她觉得若是李如意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她也能以死谢罪，保全大家。
三人又重新往回走。
这次阿菜终于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清楚了。
听完这话，李十五怒不可遏。
李如意倒是平静的很，既然人都死了，那多说无益。
三人各怀心思往泉眼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一半，就看见李大青捂着胸口晃晃荡荡的走了回来。
阿菜看见李大青，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李十五倒是反应迅速。
“李大青！你竟然没死！”
李大青听见人喊自己的名字，先是吓了一跳，但看见三人后，倒是有些光棍了！
“你们干什么？我告诉你，那个丑八怪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识相的就老实一点，不然我就宣扬出去！”
阿菜气的浑身颤抖。
“你胡说！”
李大青一龇牙。
“我就是胡说又怎么了？你看看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你也不看看，你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丑八怪，能嫁我这样的男人都是烧了高香积了大德了，我就说你不满意那个瞎老太太的安排，一心想要嫁给我，在野地里就勾引我……”
“咱俩这是大地里，山脚跟，柴火垛的滚，你说别人信不信！？”
阿菜气的说不出话来。
但李十五这会儿已经大踏步上前。
对李十五，李大青也是万分看不起的。
一个扒着女人的力工，脑子也不灵光，比他两个弟弟蠢了十倍不止，就算看出李十五生气，他也没有收敛。
“你怎么着？想打我啊！你动我一下，我就多说一处地方，你看看咱们谁吃亏！”
李十五拳头紧握，脚步越来越快，等到李大青进前，已经听不见对方嘴巴开合时到底说了什么玩意儿。
他一拳打了过去，当场把李大青打翻在地。
他按着李大青一拳接一拳的打。
见他如此疯狂，阿菜这才回过神来。
她跑过去拉扯李十五。
“别打了！别打了！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李十五根本不想停手，但阿菜跪在地上从后背抱住他的时候，他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拳头。
李大青没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没有人需要为了别人偿命。
李如意这时候才走了过来，看看脸上新伤老伤层层叠叠的李大青，又看看李十五和阿菜。
“十五哥，你先带阿菜姐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