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醒后,请求将卫璪的棺椁送往汉中安葬,汉中位于秦巴交界,是汉水之源青山绿水,如今他身死卫玠只想顺从卫璪生前愿望,让他长眠安息于清平祥和之地。
刘聪恩准了,卫玠想要护送卫璪到达江宁,可是被刘聪拒绝了。如今天下虽然平定,而淮河以南仍然盘踞着苟稀石勒等人的势力,而且沿途遥远盗匪贼寇更是层出不穷,刘聪担心她的安危。
可是卫玠意已决,她长跪于殿外,如今适逢深秋,冷风萧瑟,殿外来往宫人络绎不绝,卫玠身体向来虚弱,又逢大病初愈,当宫人禀报卫玠久跪于殿外之时,刘聪匆忙急切地赶来,他脸上全然是焦急心忧,他欲扶起卫玠,却见她岿然不动,刘聪无奈叹息。
“我答应你。“
闻言,卫玠终于有了反应,眼中波光闪动,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释然了什么。
她磕头叩首。
“谢陛下隆恩。”
刘聪正想扶起她,卫玠不着痕迹地后移了几步,她强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不料膝盖因为久跪而麻木无力险些摔倒,刘聪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旋即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拦腰抱起。
卫玠挣扎,却听到刘聪冷声道:“真不知道为何你如此倔强。”
卫玠靠在刘聪的怀中,可是心却没有感觉到温暖,她这几日时常恍惚,仿佛大梦一场,世事易变,时移世易,当初自己留在汉宫果真是一场错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卫璪的死令她痛心疾首。
当刘易在以逸待劳捕获了刘桀派来探查行刺杀任务的人,他将其捉拿入狱,日夜严审,施以酷刑,终于从他嘴中得到重要信息。
刘易旋即进宫禀报刘聪事情的进展。
当刘聪知道被刘易抓住之人背后主事者的身份之时,刘聪蓦然一惊,此人乃王平族兄王进之手下官员,王平历来是晋王党,毫无疑问,此事与晋王脱不了干系。
当夜刘聪密诏刘桀入宫,烛光晃动间,明暗摇曳的光芒落在刘聪高深莫测的脸上,更显得他五官深邃如刀削,刘聪眼中闪烁的阴鸷戾气,令刘桀心微微一沉。
刘桀垂下的眸子微微闪动,但是他却显得十分镇定。
“臣叩见陛下,不知深夜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遇刺之事真凶已然落网,晋王功不可没,朕深感欣慰。“
刘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话虽然语气平和但是却让刘桀摸不着头脑,他旋即抬头望向刘聪,在触及刘聪眼中冷漠之色时,刘桀瞳孔遽然一缩,手心不可遏制地冒出冷汗。
刘聪将手中的奏章放下,话语间已经有了警告之意。
“太子乃一国之储君,晋王须知尊卑之道,嫡庶有别之理,僭越实乃大罪,望晋王今后谨言慎行,切莫糊涂。“
刘聪这番敲打的话让刘桀心中惊惧。
“臣谨遵教诲。”
这一夜过后,参与刺杀太子之事的凶手皆被斩首于闹市之中,刘聪又下令朝中重臣率兵追剿谋害太子的一帮贼寇,本应该受到诛连的王平却毫发无损,虽然令人意外,但是又是情理之中,若是将王平问罪那便说明了晋王有参与之嫌疑,届时朝野动荡,刘乂手底下的羌人必然群起而动,京师不宁,恐又起混乱。
刘聪本想使晋王与太子党各安其命,维持各方势力平衡,但是此举在将来发生之事看来这是绝对错误的决定。
在卫玠将卫璪的棺椁送回江宁之前,她与太子又暗中联络了一次。
晋王安然无恙,这足以表明此人心机城府之深,侧面也可以看出刘聪是不可能严惩晋王的,所以要扳倒晋王只能从帝王最忌惮之事入手。
刘乂自然明白卫玠之意,刘聪便是拥兵谋弑篡逆而登上皇位的,他最忌惮之事便是身边之人也行此道,倘若能够制造刘桀谋反之罪证,那么绝对可以彻底扳倒他,此事虽然冒险,但是却一本万利。
可惜,刘乂明白得太晚,而刘桀早已想到这一层。
晋王一党安分守己了一段时间,外朝还算平定,刘乂依然稳坐皇太弟之身份,但是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卫玠将卫璪的棺椁送到汉中安葬之后,在这里停留了半个月,汉中的秋天并不明显,树木依旧郁郁葱葱,河水翠玉,碧瓦青砖上雨水顺着檐尾落下,声音清脆而悠长,在这里卫玠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卫玠望着远方,神情淡然,可眼中却隐藏着哀伤。
大哥你放心吧,以后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
近日以来平阳总是暴雨倾盆,雷声不断,甚至电闪雷鸣之间,皇太子的府邸被雷劈毁了一角,经此一事,京中人人议论,皇太子德行有亏,德不配位,上天降下暗示废掉皇太子刘乂,由于京师议讼纷纭,太子党深感压力,却无计可施,因为历来古人深信天命,刘乂万事只能如临如履,谨小慎微。
当然此事得以广泛散播自然晋王党出了不少力,如今局势幡然逆转,刘桀无声地笑了。
如今只需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彻底扳倒太子党。
于是此刻刘桀身边的王平提醒道:“如今时机已到,殿下应该做好准备,诛除太子及其党羽。”
王平早就收买了刘乂身边的一个属官,随时监察刘乂的一举一动,在刘桀预备行动时响应。
在一个风雨骤虐的夜里,王平暗中与太子身边的一个属官联系约定起事的时间,于是当晚那个属官便对连日以来忧心忡忡的刘乂进言道:“太子殿下,晋王党频繁异动,臣恐怕他起兵造反,若如此殿下不得不防啊。”
刘乂疑惑而惊讶地看着他,他沉吟片刻。
“晋王虽然行事大胆,但他一向畏惧本殿掌管的羌族氐族的势力,怎么敢轻举妄动?”
而太子身旁的属官继续道:“殿下须知先下手为强,否则追悔莫及。“
这个属官敢这么说,是因为他非常了解刘乂,刘乂生性懦弱谨慎,必然不敢出兵先发制人,他只能以退为进,诱使他选择守正的选择。
“如今乃多事之秋,恐京师将有变,不如先命侍卫裹甲以备之。”
刘乂思忖良久,最后采纳了他的意见。
得知刘乂的动向后,刘桀立刻便进宫向刘聪禀报,东宫守卫穿甲携戟,欲意谋反。
刘聪本来是将信将疑的,但是联想到近日太子行为怪异,又见晋王说的有理有据,心中还是信了半分,于是命司隶校尉带领禁军围住东宫。
夜色暗沉,雨水成洼,风萧萧间带着肃杀之意。
东宫外巡逻的守卫果真身披护甲,刘聪瞬间胸腔中冒出汹汹杀意,他旋即厉声下令,但是却保留了一丝余地,给了太子辩解的机会,因为光是穿戴甲衣谋逆证据还是不充分的。
“太子意图不轨,德不配位,即刻抓住太子严加看管,反抗者格杀勿论。”
当晋王与靳准带着禁军冲进东宫内将刘乂抓捕时,他一脸震惊,晋王唇角微勾,眉眼间带着挑衅之意。
“陛下有旨,太子欲意谋反,即刻捉拿入狱。”
闻言,刘乂大惊失色,旋即急忙辩解道:“晋王有何证据说明本太子谋逆?”
靳准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情。
“太子集结兵士命其穿甲护身,这难道不是意图不轨,想谋逆篡位吗?”
刘乂还想说什么,却见靳准与晋王已经失去了耐心,令士兵将其架了下去。
刘聪回去之后冷静了下来,他尚存理智地理了理此事,刘乂一向以恭谨仁孝,安分守己,或许此事有内情,于是他马上下旨命官员查清此事,再行处置。
毕竟刘乂身后氐族和羌族势力不容小觑,稍有不慎恐怕引起兵变,如今淮河以南的苟稀与石勒正虎视眈眈,若因太子之事引起六夷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被下狱之后,靳准又私自逮捕了平京中的氐族和羌族贵族。
靳准将他们吊挂于半空,施展各种酷刑,逼他们招出皇太弟谋反的“事实”。京中的羌族与氐族向来养尊处优,不堪受辱,于是在靳准的严刑逼供下招认了皇太弟谋反的事实。
皇太弟谋反之事板上钉钉了,刘聪大怒,但是又想到杀刘乂动摇汉室社稷,所以他废刘乂为北部王。
刘乂虽然没死,但是却再无登基之可能,因为刘桀与刘聪都对他动了杀心,只是碍于时局暂留其性命。
刘粲与靳准几人的倒行逆施,惹来无数铮臣死谏。
翌日的朝会上,众臣怒气冲天,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首当其冲,厉骂宣怀,他愤怒道:“使皇汉灭者,坐汝鼠辈与靳准。”
如今靳准权势熏天,心态被锻炼得十分好,他淡定故作无辜道:“我奉诏而为,奈何污我乱国?”
听见靳准不要脸的言语,崔懿也跳出来骂靳准:“靳准贼胆包天,肆意妄为,无视纲纪,天人共怒,此为国患,陛下不可被他蒙蔽啊。”
二人虽为忠臣,但刘聪却选择性失明,于是两人立刻便被斩杀,监斩的正是靳准。
至此,两宫之争逐渐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