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亮起,双臂已经打得麻木的众人才看清那具浑身染血,像是一团破抹布一样,以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的尸体。
有人立即发出干呕声。
就算没有反胃的人,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一片,扭过头去,令视线避开这具尸体。
王狗儿也有点泛呕心,但他强撑着多看了两眼传闻中的“革命党”。
这尸体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肤与一块完好的骨骼,就是尸体姿势怪异的原因。
黑子强忍着反胃,壮着胆子靠近血腥的尸体,用木棍在软趴趴的尸体上一戳,把尸体戳得翻了个身。
亲眼看见这“革命党”确实死了,众人心中都舒了口气。
“这革命党也没有什么不同……”
胆大的几人看着尸体议论起来。
“都是娘生的,和我们能有什么不同?”
“两条手臂,两条腿……我还以为革命党是鬼魂……”
“我们要尽快通知夏特派员!”
“对,夏特派员说,抓住革命党有重赏!”
说起这个,众人都高兴起来,想象着大方的夏特派员会赏些什么东西给他们。
忽然有人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们看这革命党有没有一点眼熟?像不像……像不像赵家的秀才老爷?”
听见这话,有人觉得荒谬,立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是秀才老爷?这分明就是……”
又有人惊呼着打断了他的话:“不对,你们看他的衣服……”
尸体身上穿着的长袍虽然染上了鲜血,但是细看下来,还是能发现和赵家那位秀才老爷常穿的长袍有些相像。
他这一惊呼,立马打开了旁人的思路,有人惊声道:“他……他的耳朵,那里有块疤,这是……这是……”
赵秀才年轻时摔了一跤,在左耳上留下了一块显眼的疤痕,这是未庄众所周知的事情。
一个荒谬的想法眼见着变成了现实,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情绪。
黑子擦了把冷汗,干笑两声:“这……这是革命党!这怎么可能是赵家的秀才老爷!”
“明天一早,我们训练的时候,肯定能看到秀才老爷在赵家忙活。”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对于他人更加没有什么说服力。
有人惊慌失措道:“我们要是打死了秀才老爷……”
赵家的威势在未庄深入人心,平时他们连多看一眼赵家人都不敢,现在却可能打死了赵家的赵秀才,这在他们心中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想到了那最可怕的可能性,所有人都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首先出手的王二狗越看越觉得地上的是赵秀才,心中也是冰凉一片。
惶恐之下,有人下意识道:“是……是夏特派员让我们干的!不要怕!有夏特派员……”
又有人道:“我们打的是革命党,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问题一问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夏瑜沉声道:“这证明了一件事情……”
一听见夏瑜的声音,众人心中一安,同时转头向夏瑜看去。
“夏特派员……”黑子当即便要把事情禀告给夏瑜。
但夏瑜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火光中,夏瑜沉默着走到尸体前,打量了几眼,脸色沉重道:“这证明,赵秀才就是革命党!”
听夏瑜那么一说,众人脸上同时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黑子下意识地重复道:“赵秀才是……是……革命党?!”
夏瑜平静地反问道:“三更半夜出现在山上,还恰巧出现在我们发现革命党的踪迹的地域,不是革命党是什么?”
稍微停顿,等众人反应了片刻,他不紧不慢地走向赵秀才奔来的方向。
黑子等人不知道夏瑜要做什么,视线随着夏瑜一起移动。
走到两丈外,夏瑜在模糊的火光中向下一捞,拾起一个长条物。
大家都好奇他捡起了什么。
夏瑜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便举起那东西,向众人示意。
“这就是杀人的洋枪!”他严肃说道。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之前他们没有留意那个方向,没有看见洋枪什么时候掉在了那里,就算留意了,在那么模糊的火光下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见到洋枪,他们除了更加相信赵秀才是革命党之外,又下意识地庆幸自己等人出手果断,要不然等这革命党反应过来,他们都要死在这地方。
王二狗心中却闪过一个疑问:赵秀才的洋枪为什么会掉在那么远的地方?明明在那里,他们还没有对赵秀才动手……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个疑问,只觉得自己想多了,便不再去关注。
又看向夏瑜,王二狗心想,夏特派员的眼神真是好……
夏瑜抖了抖手机的洋枪,又说道:“既然洋枪都出现在这里,那么赵秀才不是革命党又是什么?”
有了证据在场,又有了在他们心中中是大人物的夏瑜撑腰,黑子和王二狗等人逐渐镇定下来。
既然夏特派员已经给事情下了定论,那么不管发生什么结果,夏特派员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边……
看了眼众人的神情,夏瑜又说道:“这就可以说明,赵家这些天为什么明知革命党来了,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就算在张老抠被杀那天,赵家依然是淡定地回家,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一起凑合一夜,以求安全,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革命党是谁!”
他这话让仍然有些动摇的诸人又相信了几分。
黑子回过神来,问道:“夏特派员,赵秀才死了……我们……我们现在该什么办?”
夏瑜把洋枪提在手上,冷冽道:“既然已经出了一个革命党,那赵家就脱不了干系!”
听着夏瑜杀气凌然的声音,黑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
赵家。
赵秀才一走,客厅内的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
他们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等待着这次冒险的结果。
要是赵秀才能在天亮之前带着人回来,那他们就能平安无事。
要是赵秀才不能在天亮之前回来,或者在回来时被革命党发现,那他们两人便要完蛋。
按理说,从未庄到县城不远,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赵秀才跑一个来回,但是当中的意外因素太多,没有人敢肯定赵秀才一定能按时回来。
只是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刻,两人不得不陪着赵秀才赌一把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惊胆战的两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动静。
好像有很多人进入了赵家。
两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妙,惊慌地从床上蹦起,穿起鞋子就要逃跑。
客厅的大门在这时被暴力踢开。
闪烁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客厅。
夏瑜等人看见了张皇失措的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
赵老太爷两人也看清了来势汹汹的夏瑜。
心中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赵老太爷依然强压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声道:“你们……你们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闯入……闯入我赵家?”
夏瑜还没说话,一个声音响起,正义凛然地呵斥道:“好你个赵老太爷!你身为革命党的事情已经暴露,竟然还想狡辩……我劝你,主动向夏特派员自首,好争取个从轻发落!”
即使心中被惊惧填满,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愕然与惊讶。
两人呆愣地转头,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假洋鬼子坐在床上,一脸正气地盯住了他们。
钱老太爷脸色煞白,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
他旁边的赵老太爷抖着腮帮子,眼睛瞪圆,“你你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假洋鬼子冷哼一声,跳下床,摆好姿态,义正言辞道:“我已经收集到了证据……我就是证人,你别想狡赖……”
赵老太爷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假洋鬼子,气急攻心之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