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韩府。
“娘,你坐下歇会吧。”
柳棠看着着急的韩老夫人,虽然她心里也很着急,但还是轻轻地劝了声:“算算日子,想必霜锦也快要入门了,您这都已经站了许久了。”
“你说的轻巧。”
韩老夫人看了一眼柳棠,如今她接手了部分家中的生意,也与此前那一副怯懦的模样大相径庭了,她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叹了口气,温声说:“我这也是担心霜锦,传话的人分明说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你瞧瞧,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还没来。”
“许是在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家中没有夫君撑腰,能够做主的孩子又为了家族生意北上,柳棠不忍心让韩老夫人操劳,主动接过了韩府中大大小小的事,还有那些韩霜锦放心不下的生意。
原本她还害怕自己不行,但事情显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韩霜锦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把前路都铺好了,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她如今显然已经得心应手,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原本家中对这位韩夫人还有些许质疑,毕竟韩升平对她与韩霜锦都保护的特别好,除了操持家宴,其他的时候基本上都见不到韩夫人冒头。
这会韩升平一死,韩霜锦接任了韩家家主之位,韩夫人又跑了出来接家中的生意,莫不是这韩霜锦真的想要把韩家折腾成女子当道!
韩氏刚刚有人萌生了这样的想法,直接就被韩家现任族长狠狠地痛骂了一顿,韩霜锦名下的韩氏布庄如今乃是偌大韩氏的重要资金来源。
更别说韩霜锦还往家中的族学捐银子,为的就是让更多的孩子能够读书,摆脱如今贫困的局面。
“韩姑娘可说了,她想要的是家中的所有人都有活计能做,而不是单单一人出来供着家里一群人。”
这个观点直接在韩氏一族激起了极大的波澜,大家都没想到韩东家居然会这么说。
而且这族长摆明了就是站在韩东家那边,他们当然不会多说什么,这些好处可都是实打实的,既然韩东家与族长都这么说了,那他们自然也没有异议。
因着族长与韩家家主许诺的这一系列好处,那些得了好处的人自然不在乎是谁当家做主,反正族长护着他们就行了,这韩家本来就是人家自己的东西,让韩夫人做主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也正是因此,柳棠在后面的行事中也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人阻拦她,这也让她不自觉感慨,自己的宝贝女儿实在是太优秀了。
如今,这韩家一片欣欣向荣,永州城内一家独大就不必说了,在韩霜锦成功留住皇商之名后,韩氏就更加敬重他们一家了。
哪怕韩升平不在,也无人敢小瞧如今的韩家。
韩夫人与韩老夫人的日子是越发顺遂,她们知道,如今的这些安稳,都是霜锦带来的。
“家主回来啦!”
小厮激动的通传声让陷入回忆的柳棠迅速回过神来,她连忙起身搀扶着韩老夫人,两个人激动地往门口走去。
“娘,祖母。”
韩霜锦一身劲装,秀发高高竖起,手边还沾了点墨迹,显然是在马车上还在辛苦处理事情。
“瘦了,瘦了。”
韩老夫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握住了韩霜锦的手,止不住有些哆嗦,她的孙女总算是回来了,天知道她知道在去京都的路上遇到那么多事的时候,多害怕她也会出事,害怕到食不下咽,经常吃不下饭。
后来是韩霜锦传回了书信,打包票说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而且跟在贵人身边简直是吃好喝好,让韩老夫人放心,她会抽个时间回来。
韩老夫人收了信之后才放下心来,也算是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不然到时候她的宝贝孙女回来,自己要是病倒了,她肯定会很难过。
“没有瘦,还胖了不少呢。”
韩霜锦笑了笑,轻声说:“这外面风大,祖母与娘亲的身子本就娇弱,我们进去吧,莫要着了风寒。”
“你说的是。”
韩老夫人顺从地点了点头,柳棠也点头,而后与她一同进了大堂,坐了下来。
“孩儿拜见祖母,娘亲。”
韩霜锦恭敬地行了个礼,诚恳地说:“这段日子让祖母与娘亲担心了,是孩儿的不是。”
“快快起来。”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温声说:“如何能够说是你的问题呢?你也是为了整个韩家。”
“霜锦,快起来,地上凉。”
柳棠把她拉了起来,然后让她坐在了椅子上,让丫鬟把早就准备好的参汤端了上来,轻声说:“平安回来了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谢谢娘。”
韩霜锦心里暖暖的,她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炖盅,正想着入口,身后的枳橘轻轻地唤了声:“东家。”
“喔,好的好的。”
韩霜锦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娘亲稍等。”
说完了之后,把参汤递给了枳橘,后者便把炖盅递给了一边站着的丫鬟。
“这是?”
柳棠有些没反应过来,看这阵势怎么还有点吓人。
“没事,娘亲。”
韩霜锦摇了摇头,轻轻地摆了摆手就直接让韩家中伺候的人都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了之后,她才接着说:“这是贵人安排给我的丫鬟阿妙,医术高超,能断常人所不知的药物,若是有人想要对孩儿下手,她顷刻便能够分辨出。”
“这?”
韩老夫人与韩夫人对视了一眼,心头一沉,看来这段日子韩霜锦过的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好,必定是如履薄冰。
瞧瞧,就连贵人都要给她安排医女在旁边保护着,这怕摊上了大事。
“无碍。”
阿妙把手上的炖盅恭敬地递给了韩霜锦,而后又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正正好,这会不烫了。”
韩霜锦笑了笑,直接把参汤一饮而尽,接着说:“祖母,娘,您二位不必担心。”
“霜锦,你实话告诉娘亲,此次去京中,是否还发生了别的事?”
柳棠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过分依赖韩升平的妇人了,如今半个韩家都听她的,她也在生意的磨练中逐渐亮出了自己此前藏起来的獠牙。
如今的她,自然有着对事情的敏锐度,她的霜锦身边站着的人一个两个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而这些人都对霜锦恭敬无比。
柳棠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
“娘亲变了很多。”
韩霜锦笑了笑,方才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这位娘亲看起来更加有威慑力,而是比起之前,更加有自信,这是一种对事物有着实质性把握的状态。
“不好吗?”
柳棠听了这话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方才有些咄咄逼人了。
“很好呀,怎么会不好?”
韩霜锦笑了笑,轻声说:“娘,祖母,这段日子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具体的,除了霜锦在信中与你们说过的那些,还有一件事,霜锦觉得应该回来与您二位当面说会比较好。”
“什么事?”
韩老夫人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该不会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大人物吧?
“有人想让孩儿的布庄拱手让人。”
韩霜锦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唐明琅要对自己下手,把自己弄死这件事说出来,而是换了一个说法。
“什么?是谁!”
柳棠听了这话脸色铁青,她的夫君韩升平为了整个布庄无比操劳,最后死在了京都,她的女儿为了布庄更是日夜研制新奇的花色,如今好不容易布庄已经有成色的,皇商之名也保住了,日子一日一日好起来,究竟是谁想要夺走他们的布庄?
“是京中一权贵的孩子。”
韩霜锦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您二位不必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太后出面了。”
“太后?”
意料之外的人让他们有些迷茫,太后怎么会突然出面来为韩霜锦处理这些事?
“说来还得夸一下我们月妩。”
韩霜锦笑了笑,接着说:“是我们月妩研制出来的琉璃纱花色让太后格外喜欢,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霜锦,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知道你在太后面前露了脸,就不会为难你,故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是吗?”
柳棠抿了抿唇,突然说:“可是如今贵人给你安排了人在身边,摆明了是担心你,此事还没有过去,对嘛霜锦?”
“是?”
韩霜锦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人还不死心,所以会有很多的手段。”
“我的霜锦。”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叹气,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霜锦这段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韩霜锦笑着摆了摆手,淡定的说:“左右我身后还有贵人相帮,无碍的。”
“那就好,那就好。”
韩老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你好不容易才从京都回来,院子都给你收拾好了,今晚什么都别想了,踏踏实实睡一觉。”
“多谢祖母。”
韩霜锦笑的开心,她知道,这里永远是自己可以依靠的港湾。
后院里,韩霜锦带着枳橘与阿妙进了自己的院子,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床上,完全就没有闺阁大小姐那种循规蹈矩的样子。
枳橘与阿妙已经见怪不怪了,房间已经收拾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她们需要做的,她们只需要伺候韩霜锦睡下,而后去处理她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即可。
“帮我换个衣服吧。”
韩霜锦躺了一会,眨了眨眼睛:“那些人要突击审问才有效果,若是拖下去,怕是会让唐明琅发现。”
“您是说这会?”
枳橘挑了挑眉,轻声说:“夜深了,东家。”
“无碍。”
韩霜锦摇了摇头,说:“他们知道,只要我进了永州城之后,再想对我下手就难了,不说如今韩家在永州城里的份量,这永乐郡是殿下的,五千私兵也差不多要过明面了,你想想,唐明琅还有什么机会?”
“是。”
枳橘应了声,没有多劝,她知道,韩霜锦有自己的计划与见解。
因着韩霜锦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她吩咐说自己要好好歇息,韩府的人也就无人来打扰。
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袍,在枳橘的掩护下直接从后门出了韩府,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方才被古三古四拿下的那些人自然不可能明晃晃带回韩府,不然吓着韩夫人与韩老夫人如何是好?
故而古三与古四直接去租了个院子,韩霜锦让他们舍得给银子,而后去官府那儿过个明面。
这永乐郡是唐清璃的封地,有她的令牌在身上,自然是什么事都好处理一些。
古三与古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是奉命行事,捉了一些贼人需要审问,那些趋炎附势害怕出事的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毫不犹豫就点头,说他们不会插手此事。
毕竟这是唐清璃的事情,整个永乐郡都是殿下的,一个小小的永州城城主能有什么想法?石永舟对此想的很开,他还是老实待着吧。
这韩家摆明了是搭上了殿下这条线,自己要是对韩家恭敬一点,说不定还能够接着殿下往上升一升呢。
“人呢?”
韩霜锦来到院子里,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想来阿妙刚刚应该给他们开了药。
“东家。”
古三与古四来到她身边,恭敬地说:“全部都关在房间里,等您来。”
“成,一个一个来。”
韩霜锦把斗篷的帽子拔了下来,轻声说:“把那个领头的带过来。”
“是。”
古四应了声,很快就进房里,把那个伤的最轻的男子给抓了出来。
这人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古三与古四抓住他的时候想要把他的下巴卸下来,害怕他齿间藏毒,未曾想他似乎格外配合,被抓住以后也没有挣扎。
小院一共三个房间,一个是柴房,柴房旁边是露天的厨房,另一个是书房,还有一个居室。
那个居室自然是安置被抓回来的那些人,而古三与古四就也准备守在居室里,盯着他们。
书房里,韩霜锦坐在书桌前,看着被古三带进来的男子,眉毛一挑:“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男子伤到手臂,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渗出来的血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男人看起来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被接回去的下巴还有些疼,他抬起头来看着韩霜锦,眸中满是解脱。
“你觉得,落到了我的手中,我杀了你,就能够为你之前做的那些错事赎罪,对吗?”
韩霜锦格外淡定,她看着他,轻笑着说:“你方才被扯烂的衣袍里,似乎有一个很特殊的补丁。”
“正常情况下吧,一个补丁出现在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是这其中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补丁的材质,还有补丁的缝补手段。”
“张横,清平城人,四年前入廖府做侍卫,家中还有一对已年入古稀的爹娘,你的妻子为你生了个儿子之后难产而亡,你为了儿子能够有人照顾,又娶了一位,这位女子也是你家中爹娘精挑细选的好姑娘,不仅能够为你操持家中,而且不在意你之前留有一个儿子,也不在乎你家里穷。”
“你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对她百般呵护,千般纵容,几乎是赚的所有银子都给了她。”
“但是,你发现,你被人骗了。”
韩霜锦看着张横突然沉下来的脸,轻笑着说:“在你回家的时候,你发现家中多了极多你们根本就负担不起的东西,昂贵的金丝,漂亮的绸缎,还有华贵的摆件,根本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每月得的那些月银能够买到的,你不信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问你的爹娘与妻子。”
“你妻子说自己这段日子为廖夫人织了很多锦帕,让她在贵人面前得了面子,所以特别开心,那些昂贵的东西都是廖夫人赏赐的。”
“你觉得不对,可你的爹娘都点头,在你面前夸起了你的妻子,说要让你好好对她,毕竟在你陪同廖忠伦大人出门去庄子的那段时日,是她操持家中,日夜为廖夫人织帕子,才换来了这些东西。”
“你心中惭愧,同时又对妻子得了贵人的赏赐特别开心,觉得挣了面子,此后对她更加信任。”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张横。”
韩霜锦看着他脸色煞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笑着说:“你的内袍破洞,妻子本来想给你换一件新的,你非说不要,你的妻子说不过你,便给你补了一个补丁。”
“你开开心心地接过了补好的衣服说外出办公,你的妻子把你送到门口看着你离去,你心头踏实,却走在半路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折返,撞到了你妻子与廖忠伦之子的奸情。”
“别说了!别说了!”
张横突然大吼了一声,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他盯着韩霜锦,怒吼:“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该死的贱人!”
“啪!”
古三毫不犹豫就给了张横一巴掌,他抓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抓了起来,冷冷地说:“东家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再敢辱骂东家,小心你的舌头!”
张横被他这么一打也算是冷静了下来,整个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从未想过,你妻子会和廖忠伦之子勾搭在一起,你也从未想过,为他们守门的居然是你生身父母!”
韩霜锦啧啧称奇,笑着说:“我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爹娘呢,眼巴巴地把自己的儿媳妇送上去,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只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
“你究竟想说什么!”
心中最耻辱的事情被揭穿,整个人又羞又怒。
天知道张横在看到他爹娘搬着椅子坐在门口那熟练的样子有多崩溃。
廖忠伦是他的主家,对他特别好,信任他,可他的儿子却在背后睡自己的媳妇!
正常男人谁能够忍下去!可他别无他法,若是自己不忍下去的话,不仅是自己的活计没了,说不定还会被廖公子报复。
他把这件事打碎骨头往肚子里咽,正好廖忠伦说要让人来刺杀韩霜锦,他便接了此事,毫不犹豫来了。
他不想看到那对奸夫淫妇!他甚至起了杀心,想要把那个该死的女人弄死!可是不行,自己如果死了,那他的爹娘怎么办?他的儿子怎么办?
如果死在了任务上就不一样了,张横知道,自己若是死了,那妻子必定会愧疚一辈子,为他照顾好自己的爹娘还有儿子。
“没什么,感慨一下而已。”
韩霜锦如今拿到的消息都是飞鱼楼递过来的,她不自觉又感慨了一句飞鱼楼的速度。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管对我下手就是!”
张横冷笑了一声,反正有廖大人护着,这韩霜锦是没有办法对自己的爹娘还有儿子下手的。
“不不不,那怎么可能呢?”
韩霜锦笑了笑,温声说:“毕竟你可是廖家的人,我如何能够不给廖大人面子?你说,若是我直接把你挑断手筋脚筋送回去,然后再和廖公子说,你已经知道了妻子与他的事情,想要回去对廖公子下手,所以才故意完不成任务的,你猜,他会怎么想?”
“你想做什么!”
张横听了这话有些愕然,这样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让我来想一想。”
韩霜锦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猜呀,廖公子自然会恼羞成怒,因为你影响了廖家的大计,没有完成任务还想要对他下手。”
“左右你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了,我猜他应该会直接在你面前与你的妻子恩爱一番,然后论功行赏,直接杀了你的爹娘还有儿子,你觉得呢?”
“疯子!疯子!”
张横听了这话猩红了双眼,因为他知道,廖家那位是真的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诶,你这话说的。”
韩霜锦笑了笑,温声道:“我这不是在给你分析嘛,怎么还这么凶?”
“对东家放尊重点!”
古四冷冷地呵斥了一句,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刀。
“淡定,淡定。”
韩霜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的刀给收一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横知道韩霜锦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可她的目的是什么?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你不想让我挑断你的脚筋手筋,也不想临死之前还被人折辱,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韩霜锦看着他,冷冷地说:“把廖忠伦与唐明琅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我,我知道,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