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她?”
角落里突然闪现的情丝并没有吓到韩霜锦,她已经没了用夜宵的兴致,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怎么说?”
韩霜锦轻轻地叹了口气,温声说:“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我可看不出你挺好的。”
情丝耸了耸肩,又说:“其实太后安排人来寻过你一事,不应该瞒着殿下的。”
“她说的也没错,不是吗?”
韩霜锦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她懒懒地说:“若是我真的想要站在她身边,最起码不能够被人一拳头就打死。”
“太后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情丝看了眼韩霜锦,那个时候她也在场,太后安排过来的人应当没看出她们的关系,只对韩霜锦一针冷嘲热讽,说她是为了皇商之名才攀附上了唐清璃。
让她做好自己的本分,除了唐清璃的玩伴,不要想其他没有结果的事。
“咱们的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是这南朝唯一的嫡亲长公主,陛下对她也是疼爱万分,可不是你这种小门小户的人能够比得上的。”
那个太监的嗓音尖尖的,说出来的话让人格外膈应与不适。
情丝本来还想上前理论两句,但韩霜锦却笑了笑,只点头应下,没有多说什么。
她本来以为韩霜锦不在意,也就没有回去在云烟面前说这件事,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觉,韩霜锦不是不在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她或许做了一件特别不对的事。
“是不是那个意思,本质上不都是因为我乃是商贾出身,与殿下交好就是为了那些利益吗?”
韩霜锦耸了耸肩,接着说:“左右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便不必多说。”
“若是殿下知道此事,一定会为你做什么的。”
情丝能够看得出来,殿下对东家用情至深,她们与她和云烟一样,不是寻常的姊妹关系。
“若是什么事都要她为我处理,那岂不是真的成为了他们说的那样,我攀附殿下?”
韩霜锦笑着摇头,温声道:“我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事,你不必多劝。”
“也没想着劝你。”
情丝看她这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反正我知道你应当是有主意的,只是不想看着你们就这样因为旁人的猜疑走散了而已。”
韩霜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殿下很聪明,她会自己查的。”
情丝又提醒了一句,看着韩霜锦,说:“相信不用太久就会查到的。”
“查到再说吧。”
韩霜锦笑了笑,温声说:“反正这段日子,她不会因为我被针对,这就够了。”
“可是在殿下眼中,你答应了她不会离开她,如今又提出了分开一段时间,她肯定难过的厉害。”
情丝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说:“算了,不劝你了,反正你心里自己应该也有打算的。”
“谢谢你,情丝。”
韩霜锦笑了笑,这会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想要回去接着歇息了。
“不客气,反正答应了你的。”
情丝耸了耸肩,若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韩霜锦勉强笑了笑,等情丝离开之后,便直接躺在了床上,懒懒的不想动。
她承认,自己是有一点理想主义了。
入京之前,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能够面对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包括但不仅限于可能会被很多人阻拦,甚至反对。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相互沟通,一切处理,什么事都能够一起解决。
但是有些事并非能够按照她设想那样去走,在过去几十年的认知里,上位者天然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下位者身上。
这是他们之前接受的那些思想,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居于高位,对下位者若是有,也只是怜悯,而非同理心。
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些事,自然而然无法共情,这是韩霜锦一向清楚的,无法避免。
太后根本不需要知道她与唐清璃究竟是什么关系,她的心头定论为她是唐清璃的玩伴,那就只能是唐清璃的玩伴,没有其他选择。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商贾,能够成为唐清璃的玩伴,已是三生有幸的事,故而她安排了小太监过来,让她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
韩霜锦并未放在心上,她知道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高自己的地位。
“愁人。”
她躺在床上,或许是刚刚睡得有点多,她这会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小姐。”
知柳敲了敲门,她方才去小厨房把准备好的老鸭汤给端了上来,还下了点面条,别看这碗面看起来有些清汤寡水的,但实际上味道鲜美着呢。
“进来吧。”
韩霜锦看着她进来,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很想吃,你吃了吧。”
“这可不行。”
知柳听了这话连忙摇头:“小姐,您就午膳那会用了两口,这会若是不用膳的话,怎么遭得住。”
“还好啦。”
韩霜锦懒懒地赖在了床上,接着说:“我确实也不怎么饿,饿了我就会吃了。”
“您心情不好。”
知柳到底是心思细腻,一下就看出了她的反常,轻声说:“可是心情不好也不能不吃饭。”
“还好。”
韩霜锦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又说:“是我自己选的路,没有什么心情好不好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哪怕是自己的选择,也会有一点不大情愿,又或者是心头不适的感觉,这是很正常的呀。”
知柳笑了笑,又说:“恕奴婢多嘴,您与殿下心情都不好,方才殿下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冷冷的。”
“我惹她生气了。”
韩霜锦点头,突然笑了笑:“她必定是觉得我不守信用,随随便便就提分开二字。”
“殿下有殿下的想法,东家有东家的思虑,只要好好沟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知柳笑了笑,又说:“东家还是先把面吃了呢?不然一会可能就坨了。”
“不是很想吃。”
韩霜锦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吃吧,这鸭汤闻起来还不错,应该蛮好吃的。”
“那奴婢便不劝您了。”
事不过三,知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这面放在了桌上,而后问:“小姐方才刚刚洗漱过,这会醒来可要沐浴?还是直接歇下了?”
“睡不着。”
韩霜锦想了想,说:“你去书架上给我拿几本话本过来好了,我看看话本,一会看困了便自然而然睡下了。”
“可是东家明日约了人,要看铺子,这会看话本若是睡不着,没有精神如何是好?”
知柳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很快去书架上为韩霜锦挑了几本话本。
“说的也有道理。”
韩霜锦点头,看了眼话本,没啥兴趣,便又问:“不如你给我讲讲这京中的事好了。”
“奴婢不是很了解。”
知柳摇了摇头,说:“我们一直都在府中待着,不怎么了解外面的人与事。”
“无碍…”
韩霜锦摆了摆手,正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东家。”
花月妩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她躺在床上,便轻声问:“可是打扰东家歇息了?”
“没有打扰,进来吧。”
韩霜锦起身,从床上下来:“大半夜的,你不准备歇息,怎么还跑过来了?”
“看着东家的房中还点着灯,想必您还没有歇息,就想着过来和您聊聊天。”
花月妩拍了拍手中的账本,笑着说:“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嘛?正好也和东家说说府中要采买的事。”
“你遇到清璃了?”
韩霜锦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说出来却无比肯定。
“遇到了,在门口遇到的。”
花月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韩霜锦:“殿下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明知故问。”
韩霜锦笑着说了一句,又说:“我没事,与她简单说了两句而已。”
“我可没有探究你们的意思哦。”
花月妩眨了眨眼睛,又说:“但是如果东家觉得心里不爽利的话,想要与我说一说,我是很开心的。”
“也没什么。”
韩霜锦摆了摆手,并不想提这个话题,只接过了她手中的账本,问着:“说吧,想要与我说什么来着?”
“上月的盈利东家前阵子看过,我也就不赘述了,我手上的这个账本就是上月的账,主要是快到年尾了,咱们答应铺子里伙计的分红该定下了。”
“这些不是早早就安排过了吗?”
韩霜锦听了这话微微蹙眉,轻声说:“这些此前都已经定好了,有何疑问?”
“有人想贪。”
花月妩在整理账本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示意韩霜锦把账本打开,指了几个地方。
“若是我未曾记错的话,这些地方应当是芍药跟着处理的。”
韩霜锦挑了挑眉,顺着指着的地方看,还确实是发现了好些问题。
“我觉着,芍药应当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她对账本这些不大熟悉,或许被蒙蔽了也极有可能。”
花月妩已经把账本上有问题的地方圈了出来,这会给韩霜锦看过了之后,说:“我把账本上有问题的地方整理了一下,重新算了一遍账本,大概有接近五百两的出入,这口子大着呢。”
“该安排人去一趟才是。”
韩霜锦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她确实是相信芍药,但若是她拿着自己的信任折腾出这些事来,那就怪不得她了。
“东家准备安排谁?”
花月妩觉得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如果陈惟书没有被诱惑的话还挺合适,可惜了。
“让我想想。”
韩霜锦想了想,轻笑着说:“不知道娘亲最近是不是还在忙呢…”
公主府,唐清璃房中。
“殿下可算回来了。”
灵芝看到唐清璃进门,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大晚上的,殿下是等了多久。
“把安排到韩府的人,抽一半回来。”
唐清璃坐在了软榻上,神色淡淡的。
“这…”
灵芝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
“此前安排的那些事都停了吧。”
唐清璃摸了摸自己的护甲,温声说:“她不想要,便罢了。”
“殿下,这是…”
灵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殿下看起来心情极度不好,还是罢了。
“无碍。”
唐清璃摇了摇头,笑着说:“孤没事。”
“殿下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枳橘进门,轻声说:“您有没有事,我与灵芝还不清楚吗?”
“枳橘!你多嘴了!”
灵芝害怕唐清璃责怪枳橘,连忙拉了拉她的胳膊,抿唇道:“殿下,枳橘她没有别的意思。”
“孤知道。”
唐清璃这会懒得和她们计较,摆了摆手直接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灵芝扯了一下还想接着说的枳橘,直接把她拉出了房间。
“你今天失心疯了?”
“什么?”
枳橘听到灵芝的话,眉头微蹙。
“你别和我说你没事,你这看起来就不像没事。”
灵芝看着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你这究竟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但是你刚刚那是对殿下应该说的话嘛!以下犯上,你脑袋不想要了?”
“我有分寸。”
枳橘心下一暖,温声道:“殿下一直憋着才不是一回事呢,我怕她憋坏身子。”
“是是是,你怕她憋坏身子,然后就直接把自己送上去给殿下出气。”
灵芝听了无奈,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瓜:“你每天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我怎么了?”
枳橘拍掉了她的手:“方才你是没看见,殿下从韩东家房门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所以,她们拌嘴了?”
灵芝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问。
“是也不是。”
枳橘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今夜花月妩会去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神神叨叨的。”
灵芝有些不满,她皱了皱鼻子,又说:“我不和你说那么多了,不过殿下既然安排把韩东家那边的人撤掉一半,这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你觉不觉得,太突然了。”
枳橘看着灵芝,轻声说:“就像是有人在推着韩东家这么做一样。”
“你说的挺有道理。”
灵芝点头:“说句实在话,我从来都不觉得韩东家会和殿下拌嘴,韩东家对殿下多上心,你是知道的。”
“算了,猜来猜去没结果,还是去伺候殿下吧。”
枳橘也不愿意接着猜下去,说这些没意思。
“殿下可没说会所的事你不能插手。”
灵芝笑了笑,又提了句。
“是。”
枳橘心下了然,有些事,唐清璃没有说透,就是心头还惦记着韩霜锦。
次日,宣政殿。
“宣!永乐公主进殿。”
南安帝高居上位,坐在龙椅上看着空了不少位置的殿内,心头还是挺满意的。
“永乐公主到!”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唐清璃第一次踏入宣政殿,不是以魂魄的形式,而是真真切切以永乐公主的身份,站在了只有男子的宣政殿内。
“快起来吧。”
南安帝笑着摆了摆手,温声说:“璃儿归京这一路上辛苦了。”
“儿臣得父皇庇佑。”
唐清璃并未多说什么,只乖巧地说了一声,而后便站在了原本唐明德站着的位置。
“陛下,此处乃是废大皇子的位置,按理来说,应当是皇子站着才是。”
苏定生第一个站出来,不是他沉不住气,只不过这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公主进了宣政殿,而且还让她站在了唐明德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未免也太宠爱公主了。
“孤乃是南朝超品公主,得父皇爱戴,入宣政殿,站在此处,有何问题?”
唐清璃看着他,冷冷地问:“怎么?苏大人是觉得孤站在此处德不配位?”
“微臣并没有这个意思,为何公主要咄咄逼人?”
苏定生听了这话暗道不好,连忙摇头。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孤站在此处,有何问题?”
唐清璃看着他,淡淡地问。
“这…陛下!微臣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苏定生弯腰行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南安帝来做决定。
“璃儿站在此处,没有不妥。”
南安帝自然是站在唐清璃这边,看了眼苏定生,淡淡地说:“苏爱卿,你有些多虑了,璃儿与旁的公主自然不同,她乃是朕的嫡亲长公主,拿下唐明德有功,站在此处有何不可?”
“是。”
苏定生心有不甘,但听到了南安帝这么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今日的政事暂且放一放,朕有事要说。”
南安帝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温声说:“这几日发生的事,相信众位爱卿都清楚。”
“唐明德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着从玉碟除名,贬为庶人,赐毒酒一杯,废妃宋氏与明国公宋文助纣为虐,同赐毒酒一杯,宋氏全族,皆处死,不留一人。”
京都的冬日过得极快,在唐明德与宋家全部伏诛之后,此事也算是落下帷幕。
“都过去七日了,殿下还真是沉得住气。”
灵芝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轻声说了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性子,她什么时候对旁人上过心?唯一上心的那一个,这几日还忙着人没影。”
坐在她身旁的枳橘回了一声,顺便把已经热过了的梨汤给了她一碗。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灵芝看了看天空,喃喃道:“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殿下总不能郁闷着过年吧。”
“韩东家的会所在明日开业。”
枳橘似有深意地提了一句:“名字也已经定好了,唤为望月楼,听说一日只订一桌,这头一日定下来的人,大有来头。”
“多大的来头?”
灵芝有些好奇,这京中还有谁比她们殿下的来头更大,韩东家居然不邀请殿下!
“不知道,韩东家藏的深,我也不清楚。”
枳橘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过猜一猜,应当是京中哪户权贵吧。”
“猜了和没猜一样。”
灵芝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韩霜锦应当没什么认识的人才是,指不定是在故弄玄虚。
“来人。”
唐清璃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她们二人连忙起身,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这几日,她如何?”
唐清璃放下了手中的信,心头涩涩的,看到枳橘与灵芝进门,第一句就是问的她。”
“她?”
灵芝反应了一下,连忙说:“韩东家一切都好,听说明日会所便要开张了。”
“一切都好,她倒是潇洒。”
唐清璃心头更委屈了,看了眼窗外:“备车!”
“殿下,这会外面在下雪呢。”
灵芝有些为难,看了唐清璃一眼:“而且这都已经入夜了,有些晚了,您这是。”
“去备车!”
唐清璃这会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恨不得立刻见到韩霜锦,怎么可能会因为下雪或者入夜便不去?
“是。”
枳橘应了下来,拉了一下灵芝,直接把她带出了门外,让她去备车。
“这几日,你与月妩一起,见过她吗?”
唐清璃在唐明德与宋家死了之后,示意陈守时在李孟面前多说了几句话,而后南安帝便让人彻查了一下唐明德之前处理过的政事。
随着一桩桩一件件事被翻出来,南安帝这才发现,这看起来良善的唐明德,私底下居然做了那么多龌龊又肮脏的事情!
护城河干涸一事是引线,南安帝下令顺着护城河干涸一事深挖,很快便直接把唐明德做的那些事全部挖出来了。
宋文这些年来借着唐明德的名头也做了很多肮脏的事,六合村,谢东飞,谢品!
南安帝在知道宋氏和谢东飞有一个儿子的时候,差点没气得把宋氏拉出来鞭尸,唐清璃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南安帝不知道宋氏与谢东飞的事,这两个人还真是藏的挺深的。
宫中的大戏在朝堂上又掰扯了好几日,左右不过是都盯上了宋家和唐明德没了之后留下来的东西,唐清璃对那些东西早就下手了,如今剩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也就没有争抢的兴致。
干涸的护城河在唐明德死后的第二日就已经慢慢开始有水,百姓在唐清璃安排之人的煽动下,明确唐明德就是不祥之人,还大夸南安帝是明君。
南安帝听了这百姓中在传的话,便更加确定唐明德就是该死,这护城河干涸肯定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七日因为这件事,唐清璃与旁的王爷一样,登上了朝堂,总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