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斗胆一问,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云从戎看着唐清璃,他不觉得唐清璃这句话是突然问出口的,想必早有打算。
“说有也有,说没有亦没有。”
唐清璃笑了笑,淡淡道:“不大确定,故而才想听听祖父和舅舅的意见。”
“如此,倒也可不急。”
云磊听了这话,轻声说:“毕竟如今陛下仍是壮年,也不急着立太子,殿下是尊贵的长公主,应当是他们来求您才是。”
“大哥说的极是。”
云拓跟着点头,如今唐清璃圣眷优渥,他们确实不用太过着急的。
“也是。”
唐清璃点了点头,今日得以让昭国公府认主,已是极大的收获,她不必再急于其他。
“殿下,还有一事…”
云磊欲言又止,似乎有事想说。
“舅舅尽管说。”
唐清璃看向云磊,轻笑着说:“可是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
“确有一事。”
云磊点了点头,温声道:“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蒋怀民?”
“蒋怀民…”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唐清璃回想了一下,此人似乎才名颇显,不过十九年岁,便已高中榜眼。
他才华横溢又风流多情,家中虽是地主之家,但家底殷实,他就算是这官做的不顺心了,身后家中也足以供着他继续潇洒,故而他底气十足。
但此人刚正不阿,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更是实打实的实干派,听说不久前才被下放到了安明郡的安宁城做城主,把安宁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略有耳闻,可是出了什么事?”
“事情不小,不过正好被我手下的人给撞上了。”
云磊点了点头,接着道:“蒋怀民被刺杀了,如今正在城主府养伤,是恰巧被我手中的人救下的…”
事情发生得突然,在手下人来报的时候云磊还有些诧异,不过是去收货银,怎么突然就牵扯进了城主蒋怀民被刺杀一事?
事有蹊跷,他便派人调查了一下,未曾想这刺杀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从蒋怀民来到安宁城后,他时不时就会遇到这样的事。
这蒋怀民受到城中勋贵的威胁,不仅没有去他们所愿退却,而是毫不犹豫下手,拔除了一家又一家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便为非作歹的世家。
安宁城中勋贵人人自危,自然便把蒋怀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把他狠狠踩在脚下,刺杀便是一直都有,不过这次太凶猛了,蒋怀民哪怕做好了部署也险些栽到了他们的手上。
若非遇到了云磊,他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此人倒还真是命大。”
唐清璃闻言挑了挑眉,轻声说:“其背后站着的是何人?舅舅可曾查清楚?”
“非属任何王爷,是陛下手中最锐利的剑,也是随时可放弃的棋子。”
云磊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
“舅舅确定?”
唐清璃听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这蒋怀民这么听起来是个极为不错的臣子,按理来说应当会受到南安帝的重用,毕竟保皇党可多不可少。
只有这样,才能够帮助南安帝坐稳帝位。
那些什么太子之争都是虚的,本质上南安帝在意的仍是他屁股下的这个位置。
唐清璃想,若是有这么一位一心为民的麒麟才子,她必定会善加利用,而不是将其作为弃子。
“是。”
云磊轻轻点头,随即补充:“这蒋怀民似乎与丽嫔母家一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具体关系到了哪里还无从得知。”
“丽嫔母家。”
唐清璃闻言挑了挑眉,这倒是有意思了,这丽嫔的心思倒是还挺明显的。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左右不过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罢了,权力一词,最是迷人。
“陛下很明显知道此事,这不清不楚的臣子,哪怕如今是保皇党,今后也难免不会被身旁人吹枕边风,想来陛下赌不起。”
云从戎闻言叹了口气,他们的陛下已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果决而不轻易放过任何可能会伤害到自身的机会,这蒋怀民再好又如何?只要陛下觉得他有二心,哪怕他再正直也无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好了,这成輑阳亦是出了名的正直,乃是陛下最忠心的保皇党,如今受命来定康郡处理赈灾一事,陛下便派了一支军队护送他。
除了表达对赈灾一事的重视,更多的是他不想让成輑阳出事,反观这蒋怀民,一手好文章又如何,为人刚正不阿又如何,陛下对他有疑心,那便只能为棋子,而不能为近臣。
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舅舅的意思,是想让我保下这蒋怀民?”
唐清璃并未错过云磊眼中的不忍,她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软,经常会在一些他自认为的小事上出手相帮。
大多情况下,这些事都未有造成其他的后果,云从戎也就成全了他的怜惜之心。
而且在大事上他还是分的清楚主次的,故而云从戎也未过多苛责。
“是也不是。”
云磊摇了摇头,温声道:“殿下,此人听起来确实是挺可怜的,但未免也太巧合了,我的人刚到就能够救下他,这其中若是没有几分计谋在,我是不信的。”
“说不准,此事是八皇子唐明鑫授意于他,想着接近我们。”
云磊的话让唐清璃点了点头,她的舅舅是能明辨是非的,这样的仁慈之心也未尝不可。
“且,我的人行事低调,从不会借着云家的名义出去做事,哪怕收货银也是再低调不过了,如此这般,此人能够在发生了事情便立刻认出我们,我是不信的。”
云磊又补充了一句:“不管这蒋怀民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八皇子,如今都是一个不得不防的角色。”
“舅舅说的有理。”
唐清璃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可再细查一下这个蒋怀民,看看他意欲何为。”
“是。”
云磊点头应下。
“另外,还有一事想劳烦祖父和舅舅帮忙。”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就是就是,该说什么劳不劳烦的,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云磊和云拓的话让唐清璃心头暖暖的,她将韩霜锦要送一万石粮食给定康郡赈灾一事告诉了他们。
“有魄力!”
云磊听完后有些诧异,这一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一个女商人居然愿意拿出那么多银子去买粮食,未免也太有魄力了!
“这韩家姑娘倒是个妙人。”
云从戎也有些被惊讶到了,韩霜锦与之下棋的时候便是不卑不亢,他那时对她的印象就极深,如今又听说了这消息,不免开始审视起来。
“她确实有许多奇思妙想。”
唐清璃也觉得“妙”这个字太配她了,不仅研制出了琉璃纱,而且还有那么多新奇的物件,就连吃食都能够做得新奇无比。
难免让人好奇她的脑袋瓜里究竟装着什么,才能够有如此多的新奇事物。
“殿下可是想要重用她?”
云拓敏锐察觉唐清璃话语中的赞赏,若非对她有所期待,不必言明这些。
“是。”
唐清璃点了点头,温声道:“这永乐郡应当是孤的永乐郡。”
她这话一出,众人心头一动,都明白了此话的言下之意,公主要这永乐郡为她所有,就连陛下都不可撼动半分。
“璃儿…”
云从戎有些踌躇,他有些摸不准唐清璃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祖父,就是你想的那样。”
唐清璃看了一眼云从戎,轻声道:“孤要自由,绝对的自由,要无人能够控制我。”
“只要殿下想,自然无人能控制殿下。”
云从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终究是南安帝亏欠他们的,这小小的永乐郡算什么,按照他的意思,这唐清璃十几年来吃的苦都是因为南安帝。
若非有太后护着,她如今未必能够坐在他们跟前,与他们一道谈天。
只这一件事,南安帝在他们心中便无半点份量!
“多谢祖父。”
唐清璃知晓,这云从戎是依了自己了。
既然父亲都开口了,那云磊和云拓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
相反,他们还更加支持唐清璃的所思所想。
他们的璃儿就应当与妹妹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若非南安帝那时喜欢云华,又求了圣旨要娶她为妃,云磊和云拓是断然不可能让她入宫的。
南安帝很好,但他是帝王,帝王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云华不可避免的也会受委屈。
云华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常常入宫,自然时不时也会知晓云华受了委屈,心头对南安帝自然不满。
若非云华从中调和,这两人说不定还真的会动手给南安帝来上两拳。
如今年纪大了,心头的冲动也少了几分,但疼惜妹妹的心是不会改变的,此心爱屋及乌,在云华逝世后便落到了唐清璃身上。
若非云从戎毫不犹豫举家外迁,他们在京中又何至于让唐清璃吃那么多年的苦?一想到这里,云磊和云拓便是又心疼又惭愧,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唐清璃。
一个小小的永乐郡算什么!南安帝那么多郡呢!送一个给璃儿怎么了!
“若是殿下想要彻底将永乐郡握在手中,这必不可少的便是要有多些属于自身的幕僚。”
云从戎不是什么拖拉之辈,既然唐清璃野心已显,那他也无需藏着掖着。
“这是自然。”
唐清璃点了点头,轻声说:“远的不提,这郡守之位可空着许久了。”
“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这郡守之位如今暂时空着,而且这永乐城的城主保管官粮不慎,也已经被陛下一起摘了乌纱帽,如今这郡守和城主之位都空着,只让几位副手暂管。
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副手上位。
不过既然如今唐清璃要这永乐郡为其所有,这郡守与城主的位置便要慎重考虑考虑了。
若是上来了别人的人,岂不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有。”
唐清璃点了点头,让灵芝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云从戎。
云从戎接过后翻阅了一下,心头多少有了些底,这册子中有不少人是云家的子弟,或者与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人,唐清璃想把他们一同提起来。
“正直为官,诚信为民。”
唐清璃只说了这八个字,便定下了如今这郡守与城主之位她的心仪人选。
“祖父与舅舅这么多年,一直帮着璃儿,璃儿都记在心里,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祖父与舅舅推举人选之时多加考虑。”
虽说唐清璃信得过他们,但有些事牵扯到了庞大的利益,她不得不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这是自然。”
云从戎点头,既然要培养属于自己的臣子,这忠心必然乃是第一要领。
“如此,便多谢祖父与舅舅了。”
唐清璃如今虽为永乐公主,但他在宫外的根基浅,并不如昭国公府一脉,在永乐城与周边城池均有极深的根基,如今多少还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说什么谢不谢的。”
云拓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璃儿的事便是他的事,只要唐清璃想要的,他们都会为她得到。
唐清璃轻笑,有这样的家人,是她的母后在天上眷顾自己,一直在关心自己吧。
从净容寺离开后,云从戎坐在马车上不停地翻看着那本册子,许久未语。
“爹,你在担心什么?”
云磊用手肘捅了捅坐在自己身侧的云拓,示意他开口说两句。
“是啊爹,你有话就说呗。”
云拓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这脸都已经黑成这个样子了,说没事谁相信啊!
“殿下的心不止于此。”
云从戎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来我们陆陆续续报给殿下的,她都用心记着。”
“如此多好,证明璃儿相信我们。”
云拓闻言并未觉得有些什么,这不是好事吗?就像如今需要用到人的时候,璃儿会毫不犹豫选择他们之前给她的人,这是好事啊!
“爹的意思是,璃儿怕是从我们给她人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惦记着永乐郡了。”
云磊听了云从戎的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突然便觉得更是心疼了。
“她若是早有所觉,想必这些年在京中受的委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云从戎合上册子,沉声道:“如今既然璃儿已经有了打算,我们自然是听她的,只要她顺遂开心便是,你们可都明白?”
“明白。”
云磊和云拓同时点头,这永乐郡既然唐清璃想要,那他们便为之拿下。
净容寺中,唐清璃看着再次关上的院门,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怎么如此发愁?”
灵芝给她倒了杯热茶,这寺中只有清茶,幸而味道还不错,有种清新怡人的感觉。
“孤且问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唐清璃接过灵芝手中的清茶,抿了一口。
“这国公爷自然是答应了殿下的要求,而殿下递上的册子,他必定会细细斟酌。”
灵芝回忆着方才的对话,轻声说:“在奴婢看来,这都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坏事。”
云磊和云拓她自然是不紧张的,两个舅舅待她有多好,她都看在眼里,这百依百顺的纵容,她估摸着哪怕是自己想要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
但云从戎未必,他是自己的外祖父这不假,但云家这么多年来,早已不止是纯粹的昭国公府了,云氏不少族人听了唐清璃的话开始入朝。
这云家也陆陆续续中了不少举人,云家族人入朝为官也是一种试探,是云从戎对南安帝的试探,他想看一看这陛下究竟对他们是何态度。
最后的结果,是陛下默许了。
故而云从戎心头大定,同时也对唐清璃的话不自觉多上心了几分。
唐清璃这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与昭国公府定下了长期的合作。
最开始的时候,她对云从戎了解不深,选择相信他也是受了上一世的影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挂念着自己和母后。
故而才兵行险招,选择与他通了信,在那时,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被云从戎反手送到南安帝面前的话,自己应当如何解释。
幸而她赌对了,哪怕云从戎对她的信有几分戒备和怀疑,但仍旧愿意与她合作,这一年一年过去,他也一年一年守在自己身边。
她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位外祖父,但她也是必须要多加思量的。
她知道云从戎的底线在何处,如今她挑破了这一半的底线,只是在看云从戎会否为了自己让步,这是一盘全新的赌局,如今入局的便不再是单纯的唐清璃和云从戎,还有他们的未来,南朝的未来。
她方才试探的结果是云从戎为她让步,这是好事,但她无法保证,当自己与韩霜锦欲要提出的平权思想传到云从戎耳中的时候,他是否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侧,这是坏事。
如此细细想来,真正能够感同身受,站在她身边的唯有韩霜锦一人。
“韩霜锦…”
唐清璃叹了口气,怎么突然又想起她了。
是否因为她脱口而出的平权思想,又是否因为她的肆意张扬,亦或者是否因为她以自认为平等的身份站在她身前与她说了那么多。
于唐清璃而言,她是特殊的,哪怕她经过了两世,也从未见过如此特殊之人。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平权,她不仅觉得不应当压抑女子的地位,甚至对皇家都未曾多卑怯。
她像是一个天生的智者,刻在骨子里的自由与洒脱让唐清璃向往,她羡慕她敢做敢想,什么事都愿意去尝试,也什么事都敢去尝试。
她想了想,自己一个公主都未必能够有她这么大的权力和这么深的感悟,她是个妙人,会用手中自己能用的去达成目的。
幸而,她遇到她了。
“殿下不必多思,想做便去做就是。”
唐清璃脑海中又回想起韩霜锦在自己跟前说的话:“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瞻前顾后为规矩所束缚,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
她不要委屈自己,故而她要让这永乐郡完全为自己所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殿下,天色不早了。”
灵芝不知道唐清璃为何突然有些落寞,但还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他们找的由头是出来礼佛,自然不可拖太久。
“回吧。”
唐清璃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院门。
净容寺的方丈,早就等在了唐清璃要离开寺庙的必经之路,递上了一个红色平安符
“这是?”
唐清璃有些惊讶,这方丈怎么会在这里等自己?
“殿下,此乃国公爷为殿下所求。”
方丈双手合十,对着唐清璃鞠了一躬,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祖父,别扭极了…”
唐清璃心头愁思散去,她如今知道了,祖父是站在自己身侧的。
黄家被抄家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韩霜锦正好已经处理完了家中的琐事,要准备出发了。
“这个速度还挺快的。”
韩霜锦用帕子擦了擦手,准备吃饭。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韩老夫人给她夹了块牛肉,这是自然老死的耕牛,因着韩霜锦想吃,她才特意让人高价留了些。
“因为谢伦倒了,他也不会长久。”
韩霜锦开心地吃了块牛肉,在古代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倒是哪里都好,唯一有一点便是不能够畅快地随时随地吃牛肉。
这可苦了她这个牛肉爱好者了,也就只有在农户耕牛自然老死之后她才能吃上这么一两次。
“说的也是。”
韩老夫人点点头,柳棠今日未与她们一起,而是约了几个姊妹赏花去了。
“祖母也吃。”
韩霜锦看韩老夫人一直在给自己夹菜,她碗里反而没什么东西,便连忙给她夹了块鸡肉。
“好,都吃,都吃。”
韩老夫人失笑,轻声说:“族长一事,想必也是你与韩守说的?”
“是。”
韩霜锦点了点头,喝了口汤才说:“锦儿能够当上家主是有律法的支持,也有长老和祖母的推崇,至于这族长,锦儿无心去争。”
“也好,你也有多些时间好好休息。”
韩老夫人对此倒是接受良好,毕竟韩霜锦这段日子的辛苦是她看在眼里的,这族长之位在她看来没什么好的,不过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了就没了。
“如今我是怕这黄家倒了,会有人见不得我们好,直接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来。”
韩霜锦给韩老夫人盛了碗汤,她虽然对黄家被抄家一事并不意外,但也未免太巧了,这她前脚刚准备要离开,后脚黄家就被抄家了。
她都能想到那些个好事的要怎么说自己了。
韩家这韩霜锦是个灾星吧,最会的便是折腾竞争对手,让他们被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