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的琉璃纱被韩霜锦放进了特制的锦盒中,送到了唐清璃面前。
枳橘在一旁候着接过了托盘,琉璃纱入眸,她也不自觉赞叹了一声。
“多谢殿下。”
韩霜锦看着一旁唐清璃让枳橘取出的十两金子作为定金,有些好奇地猜测她们把金子放在何处了。
“从钱庄取的。”
唐清璃瞧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便告诉了她。
“喔。”
韩霜锦应了声便把十金递给了芍药,让她妥帖地收起来。
“回吧。”
天色已晚,拍卖会结束的时候已接近巳时,往日这个时辰她已经在房中洗漱准备歇下了。
“今日要这拍卖会刚刚结束,按理来说应当…”
韩霜锦刚要说自己估计不会这么早回去,要留着看今夜的入账和分成,但察觉到唐清璃目光之时,立马改口道:“就是应当早些回去。”
“那便一同回吧。”
唐清璃得了想要的答案,摆了摆手就让枳橘去安排马车了。
“殿下有话和我说。”
待两人一同坐上马车之后,韩霜锦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唐清璃。
“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那又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弄这场拍卖会,让永州城中的人知道你有琉璃纱呢?”
唐清璃不觉得韩霜锦是那么愚蠢的人,故而她才有些不解,若是自己没出手呢?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被上位者抓住不放。
可别小看了某些上位者的心思,有新奇的好东西,哪怕是皇商,也应该送与府衙,讨上位者欢心。
“因着这琉璃纱本就会送到殿下手中。”
韩霜锦倒也不藏着掖着,她举办这个拍卖会最大的目的就是为琉璃纱造势,既然已经搭上了昭国公府这条线,若是不能物尽其用,实在是浪费。
在得知永乐郡成为永乐公主封地后,她在心头便已经有了打算,琉璃纱作为她想要进贡的贡品,最先使用的自然应当是天家之人。
她早就已经做好打算,若是永乐公主不要她的琉璃纱,那便给昭国公府,左右都是给天家人,这昭国公府与陛下的关系她觉着不浅。
说来也简单,若是关系浅了,陛下必定会收回对昭国公府的优待,许多事他们并不能够做成,比如说在南朝的每一座城池都允许云家设立酒肆一事。
她从探听的消息中扒拉出了这么一条,一下就明确如今昭国公府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依然卓越,哪怕并未过多交往,但大抵心中仍是有云家的。
再多她也无法探得了,所以她想着先借由拍卖会的东风把琉璃纱的名头打出去,再借此机会进献给来永乐城养病的永乐公主。
但没想到,公主直接来了,不仅参加了拍卖会,而且还拍下了她本就想送给她的琉璃纱。
方才韩霜锦就在想,这怎么想好像都是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
“所以是孤多思了?”
唐清璃听了这话险些没忍住,这韩霜锦有事说话未免也太气人了,这本来就要送给她的东西结果绕了这么个大圈子,而且自己还花了一百金!
“这不是殿下没给民女机会嘛…”
韩霜锦嘟囔了一句,笑着说:“等一会回府便把拿十金给您。”
“罢了,你收着吧。”
唐清璃被她气笑了,都送出去的金子哪里有拿回来的道理?反正这琉璃纱确实也是不俗之物,千金难买她欢喜,花了便花了吧。
“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只一事,於芥兰可多用用。”
“啊?”
韩霜锦没明白,怎么突然就扯到了於芥兰身上了。
“他的身份你知晓多少?”
唐清璃看着韩霜锦一脸迷茫的模样,淡淡问。
“世子爷和我提过几句,大抵便是前镇北侯世子,武艺不俗,且待人处事尚可,便是这么些年受了不少折磨,性子冷傲了些。”
韩霜锦斟酌着自己对於芥兰的评价,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少年,而且性子不坏,这段日子与自己相处倒也能看得出是个赤诚的。
“他之前确实是个翩翩少年郎,父皇曾经对镇北侯许诺要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他,看中的是我那个有些跋扈的六妹。”
唐清璃抿了口茶,这马车走得极稳,她手中的茶未溢出半分。
“六公主…”
韩霜锦对皇室秘辛未曾耳闻,如今也不知道这六公主是何性子,倒是听说她与三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抵与殿下的关系都不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父皇是天子,这亲事哪怕未曾过明面,也算是在暗中定了下来。”
唐清璃并未与她过多解释自己与唐清雅的关系,只又道:“但其母妃瞧不上镇北侯。”
“镇北侯,还不够?”
韩霜锦思索着,倒是能够明白唐清璃要表达的意思了,大抵这也算是争权夺利的一部分吧。
“确实不够。”
唐清璃赞叹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只提了一句便能够迅速抓到重点,对于商贾来说,已是不错了。
“殿下的意思,莫不是於芥兰家中一事内里别有文章?”
韩霜锦不敢深思,若真是六公主的母妃做出这种事来,那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是。”
唐清璃点了点头,此事她在看到於芥兰的时候便安排人去查了,此刻自然是有些收获。
虽不能百分百确定幕后主使,但静妃与其母族在背后是强有力的推动,於家最后的定罪可少不了静妃母族的从中添油加醋。
“这也太过分了。”
韩霜锦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这段日子与於芥兰相处还算不错,也算是当做了朋友,此刻听到唐清璃说的话自然替他不值。
“事情已成定局,暂时无法更改。”
此事涉及的人与事实在太大,唐清璃此刻也不能够对於芥兰许诺什么,哪怕她确实是起了爱才之心,想在军中安排自己的人,也需要分情况。
“殿下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韩霜锦知道唐清璃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说这件事,便淡然问了声。
“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也不必把他当做孤的人,不过是故人相见,他受了无妄之灾,孤将一些消息告知他罢了。”
许是害怕韩霜锦误会,唐清璃头一回说这种话。
若是谭诚与灵芝在此处,必然会感慨韩霜锦对殿下的特殊性,须知让殿下解释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民女明白了。”
韩霜锦点了点头,也未细问,这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没必要去问唐清璃和於芥兰说了什么消息,该让自己知道的,自己一定会知道。
“你不生气?”
唐清璃看着她,有些好奇,若是寻常人,必定会猜想自己是不是在她身边安排了枚棋子,断然会有不愉和不忿,说不定还会在心中怒骂她。
这韩霜锦却好似真的不在乎一般,让人觉得稀奇。
“一点点?也不算生气吧。”
韩霜锦摇了摇头,轻声说:“殿下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在,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更何况,您能走出宫中来到封地本就不易,比我坐上家主之位困难百倍,故而您需要多些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於芥兰…”
“孤不要他。”
唐清璃轻轻打断了韩霜锦的话,温声道:“也没有和你讨要他的意思。”
若是在此之前唐清璃还有这个念头,被韩霜锦这么直言不讳揭开之后,她便没有这个想法了。
韩霜锦真的太直白了,直白得唐清璃有些顶不住,她懂自己的艰辛,明白自己的不易,甚至体谅自己,心疼自己的话也说得那么理所应当,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殿下?”
韩霜锦倒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本来他们两个认识在先,听於芥兰的意思,想必是唐清璃给他的消息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故而才会让他一下便有了希望。
这双向奔赴的事,如果因为自己揪着人不放,那岂不是破坏了两人的关系吗?
“无事。”
唐清璃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过是将此事告知与你,今后你的路也不好走,需要他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才行。”
“民女不惧。”
韩霜锦轻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民女真的能够达成所愿,再苦再累也不怕。”
“那消息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其母亲的尸骨被手下的人寻到了,他可挑个好地方重新安葬。”
於芥兰娘亲去世的时候他们不在一处,等他收到消息时尸骨已经被草草下葬了,於芥兰自然寻不到。
而巧的是唐清璃托人去打听那事的时候遇上了那时候埋尸骨的人,很快便得了具体的位置,虽已过去了好几年,倒也还没彻底丢了那地方。
而且下葬的时候大多都嫌晦气,没有仔细去查那尸骨是否留存什么,於芥兰亲手刻了送她的木手镯值不了几个钱,便还留在上面。
有了那镯子,尸骨又寻回来可重新安葬,於芥兰自然是对唐清璃极为感激。
“殿下不会做无用之功。”
韩霜锦看着她,大大方方地问:“您想从於芥兰身上知道什么,是么?”
“是。”
唐清璃点了点头,马车正好停下,她便直接把人带进了院子里。
两人一同入了房间,韩霜锦便把门关上了,顺便还乖巧地检查了一下窗户。
非常好!关的严严实实的,保证谁都进不来!谁都听不见!
“当年婚事静妃虽然不同意,但也不至于演变到这种程度,此事我心有疑虑,恰巧遇见了他,便详细问了一些当年的案情。”
唐清璃如今正在挑选自己今后要扶持的皇弟,对这几个风头过盛的皇弟自然要多加关注,尤其是唐明安,她上辈子最恨的人!
“当年一案事发突然,虽有众多疑点,但最明确的一点便是於战确实与外邦女子有私情,此事是他自己承认的,无法转圜。”
“但这外邦女子是从何而来,是否与静妃母族有关,此事已经无人探究,故而本案依旧存疑,父皇却并未多思,其中便藏着不少深意。”
“告诉你这些也并不是要你去查什么,不过是让你对於芥兰的把握更深,既然你如今是他的主子,对手下的人自然应当多些了解。”
说着说着,唐清璃突然看了一眼韩霜锦,似是有些犹疑,但还是说道:“孤也想你能够随着孤走更远。”
“多谢殿下倚重。”
韩霜锦听了她的话微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唐清璃会这么说。
“好了,韩东家今日也累着了,早些歇息吧。”
唐清璃摆了摆手,似乎也是有些倦了,韩霜锦便行了个礼而后退下了。
见她离开,唐清璃方才松了口气,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真要全盘托出了。
不知为何,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有克制不住的倾诉欲望,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高家,书房。
“爹,你怎么还盯着我的狐裘不放啊。”
高赫奕把自己的狐裘送回家之后就放进了自己房中,还叮嘱了随从好生看管,别让人拿了去。
“你这护食的性子也不知是随谁的。”
高致远闻言有些无奈,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轻声道:“贵人的身份已然明晰。”
“是何人?”
高赫奕有些好奇地问。
“永乐公主。”
高致远深觉棘手,永乐公主未加遮掩,便是不惧旁人去探究她的身份,而她如今住在韩家,显然是对韩霜锦极为满意。
他昨日结束拍卖会之时瞧见了两人同乘马车离开,若是关系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这皇商之位花落谁家便不好说了。
“怎么可能?”
高赫奕惊呼出声,那可是公主啊!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还住进了韩家。
“为什么不可能?”
高致远叹了口气,这韩家还真是运气好,先是韩升平不明不白的死了,皇上起了恻隐之心,如流水般的补偿送入韩家。
接着又是韩霜锦得了的永乐公主青睐,如今整个永乐郡都是她的封地,若是他们要动韩霜锦,还要掂量掂量她背后的永乐公主。
“爹。”
高赫奕欲言又止,那可是公主啊!若是他们家能够抱上这个大腿,今后何愁其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高致远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东西:“这黄家小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居然比我们还快!”
“那狐裘早知道就应当送去。”
高赫奕这会有些懊恼,他还以为是京城中哪家世家小姐,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尊贵的身份。
“一个孤裘罢了,公主殿下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罢了。”
高致远摆了摆手,心里在想这公主究竟喜欢什么,韩霜锦又做了什么才让公主殿下对她格外看重?
“爹,您没有探得别的消息吗?”
高赫奕有些犹豫,道:“要不然我们问问谢大人?说起来也已经好久未通信了。”
“谢伦此人迂腐,不一定会将公主的偏好全部告知我们。”
高致远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说:“也可问问,不过最快来回也需一日。”
“一日我们等得起!”
高赫奕连忙道:“爹,若是我们得了永乐公主的青睐,今后我必定能够平步青云。”
“我自然知晓。”
高致远之所以答应益王的那些事,不过是想为了高赫奕博一个前程罢了,不过他手下之人着实太多,对高家的态度平平,他早已想另寻出路。
若非谢伦一直阻拦,他早就攀上了别人,何至于还不断要送去不少银子供益王用。
作为一郡之守的姻亲,高致远自认自己的身份已是截然不同,此刻居然也敢埋怨益王。
“爹,但这永乐公主会否在朝堂扎根不深?真的能帮到我吗?”
高赫奕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益王是皇子,而公主只是公主,得了封地又如何,朝堂上的事她必定也不能插手。
“永乐郡中,她为主。”
高致远这话很明显,唐清璃虽为女子之身,但南安帝将封地赐给了她,那便是由她做主,这郡中的官员之位大大小小可不在少数。
随便给高赫奕一个,于他而言便是质的飞跃,由商转为官,这在后世来说,就是直接成为上流阶层了。
“儿子明白了。”
高赫奕强压心头的激动,毕竟如今他们还不识得永乐公主,这一切不过是空想罢了。
“两边一同进行罢。”
高致远一锤定音,一边安排自己的手下再去查查唐清璃与韩霜锦是如何认识的,另一边再给谢伦递信,问问他具体的情况。
“就怕韩霜锦在公主殿下面前给我们上眼药。”
高赫奕心头突然灵光一闪,道:“若是如此,我们必定会被殿下所厌恶。”
“你说的不无道理。”
高致远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轻笑:“但此事未必会如韩霜锦所愿。”
“爹爹已有良策?”
高赫奕有些好奇地问。
“这琉璃纱若非韩家所创,殿下又当如何?”
韩氏布庄的琉璃纱卖了一百金!
此消息一出顿时让整个永州城的人都为之哄动,这可是一百金啊!不是银子,是金子!
足足一百两金子!若是放在农户中,这让一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估计都攒不下来!
在一百金的剧烈冲击下,大家纷纷都想知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琉璃纱又是何物。
“我知道我知道!”
不知名的小茶肆里,一个衣着朴素的说书人拍了一下桌子,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和好奇。
这琉璃纱横空出世卖了一百金的事可在永州城传的沸沸扬扬,这说书人知道什么内幕?
“老夫我有小道消息,有相识的人就是在韩氏布庄中干活的!”
“那你快说说啊!快说说!”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催促,只见那说书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这琉璃纱根本就不是韩氏布庄所创,而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偷来的!”
“什么?偷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部惊住了,这一百金的琉璃纱居然是韩氏布庄偷来的?!
“你这老匹夫可别胡说!”
一个离说书人近的男人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头,韩氏布庄的名头可是人尽皆知,人家作为皇商为何要偷这琉璃纱,别是污蔑吧!
“是啊是啊,韩氏布庄一直都与人为善,怎会去偷这琉璃纱呢?”
“既然你觉着这琉璃纱是韩氏布庄偷别人的,那究竟是偷谁的呢?你总得说一说吧!”
“就是就是!空口白话便说别人偷东西,你这不就是栽赃污蔑吗!”
“老夫与韩氏布庄素不相识,若非这琉璃纱拍了一百金,相识好友不忿与我分享,我根本就不知此事!”
说书人听了这质疑他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甩了甩衣袖道:“这韩氏布庄的布匹和成衣可是越来越贵又越来越差,相信大家这点总是有目共睹的吧?”
“入不敷出,自然需要寻个由头让韩氏布庄重新焕发生机,听我好友说,韩氏布庄已经足足三月未给下人发放月钱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没钱了!所以才折腾出这琉璃纱的名头来,而且还是去旁人那里偷的。”
“你这话奇奇怪怪的,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最先反驳说书人的男人再次开口,他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此事未免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老夫不过是见不得有人使坏罢了,这被偷高家,也是惨哟。”
“高家?!是高家的琉璃纱!”
“是了是了!说不准还真有可能!毕竟高家的布匹和成衣都极好!”
人群中,说书人与几个人对上了目光,匆匆便挪开了眼神,目的达成。
韩家的琉璃纱是偷的高家的!
此事不过一日便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有些疑惑,有支持韩家的,自然也有支持高家的。
但大多都都是持观望态度的。
“小姐,他们未免也太过分了!”
芍药看着后院内已经跑得不见人影的那些伙计,心下气极,这高家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不必如此生气。”
韩霜锦摆了摆手,温声道:“重利之下多的是不要命的人,这卖身契都困不住他们,更别提其他了。”
“可如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芍药欲言又止,此事若再不加以澄清,到那时必定会让韩家声誉受损,说不定都不止声誉的事了。
“在你心中,你家小姐就这么笨,不会提前做准备?”
韩霜锦失笑,但心头也暖暖的,芍药是因为关心她才会如此担心。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芍药赶忙摇头。
“想在我韩霜锦手中把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制出来的琉璃纱拿走,那也要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韩霜锦轻笑,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