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得了病,把他们都当成傻子吗?”
医院里,孔自真摸了摸鼻子,又搓了搓手,一双灰色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董丽。
同学们走后,他的内心再也按耐不住,仅仅用一句话,就让妻子和女儿都沉默了。
“他?怎么了?刚刚不还是笑呵呵的吗?”
“爸这是在干嘛?医生不是跟他说不要惹妈生气了吗?他怎么还这样?如果妈的病情再恶化……呸呸呸,孔清你真是大傻帽!不许瞎想!”
孔自真处处忍让董丽,都快半辈子了,他决心今天不再忍让,现在心里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你能瞒得了他们一时,能瞒得了他们一辈子?暴风雨来临,他们不知道,就代表伞不会坏?”
“董丽!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好养你的身体,才是现如今最为重要的,不要再想着回去教学了。”
孔自真一连串话说完,感觉压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石头子儿,被冲散了开来,但很快又被内心涌上的沙子,堵住了胸口。
一种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好。”
董丽听到后,缓缓低下头,摸了摸手底下的白色被子,许久后才点头回应。
这个回答倒让孔自真很是意外,甚至还有些不适应,当中还愣了几秒钟。
但很快,他就又喜笑颜开了。
他本以为,老婆还是会像往常那样,来上那么一句——“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等高考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简单应付。
可现在看来,她是真的“醒悟”过来了。
但很快,接下来她的另一句话,却让他又瞬间低下了头——“老实说,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说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病得那么严重,还从不注意休息!”
“休息,我马上休息。”
“你终于!……”
他抱住董丽,委屈的像个受伤的孩子,失声痛哭了起来,没说完的和想说的话也随之吞进了肚子里……
几天后的星灿高中——
“哎,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董班了,真别说,我还怪想她嘞。”
郝良看着窗外的落叶,在涩冷的空气中坠落,心情也跟着掉落到了谷底。
手托着腮,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班长刘湘像是断了几根骨头,颓废地瘫在桌子上,贪婪地细嗅着书本里流淌出来的甘草气。
班里平时最活跃的贱客三人组,也消停了下来,无精打采地看着白花花的课本。
台上的语文老师看着死气沉沉的一片,内心竟然涌现出一丝说不出来的舒适,甚至还要添一份愉悦。
要知道,平常因为她脾气好,班里的同学没少在她的课堂上“胡作非为”。
对于现在的宁静,她当然显得格外珍惜,讲课的声音都比原先大了些。
赵晓善轻轻拍了拍同桌孔清的肩膀,低语道:“清,干妈的身体情况,最近怎么样?”
孔清恍惚间点了几下头,直到赵晓善又拍了拍了她,她才终于缓过神来,说了句:“还好,还好。”
赵晓善猛地抓起了她桌子上的一块橡皮,藏在身后,一脸坏笑地问道:“猜猜我把它放在哪个手里了。”
他笑盈盈地看着孔清,将紧攥的左右手递在她慌张的脸面前。
“小善!你不要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她的声音再也无法克制,传遍了整个教室。
语文老师面露难色地刚要准备说些什么,头上的“小黑盒子”响了起来,她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里。
她从未如此期待下课的铃声,彼时传到耳边,倒也婉转动听。
赵晓善依旧面不改色,即使当着这么多的同学面,他依旧摆出一副笑盈盈的表情。
“那家伙真没良心,亏董班平时那么照顾他,到这时候了,还在想着泡人家女儿,可真不是个东西!”
简仁一脸鄙夷地看着赵晓善,眼里却闪过一丝妒忌。
“那就这个吧。”慢慢静下心来的孔清,平静地指了指赵晓善的左手。
“错了!”赵晓善两双布满星光的眼睛,激动地眨了又眨,合拢的左手打开,像莲花绽开般,流露出来的是一把糖果。
这时,好奇心作祟的孔清又连忙掰开他的右手。
和她料想的一样,右手也是一把糖果。
赵晓善尴尬地笑了又笑,“生活总要有一点甜嘛,吃点糖心情也能好些。”
说着,他便从裤兜里拿出了,刚刚抢走孔清的橡皮,又把手里的糖都塞到她手里,橡皮则放在她的桌子上。
孔清也笑了,随机打开一颗素衣包裹的奶糖和彩衣包裹的水果糖,说道:“嗯,真的很甜欸,心情确实比刚才好了不少。”
“好了,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晓善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孔清用咬紧的牙关发出声响。
但真的会好起来吗?对于这个答案,其实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只是有些时候,谎言比真话显得更加恳切,也更要让人感到信服。
“下了学,咱们一起去医院吧,刚好我也想看看干妈。”
“好,可是…小姨那边…”
孔清知道,自己母亲患病这件事情,赵晓善一直瞒着小花阿姨。
一来是因为害怕她再次受到刺激,恢复到以前那样;二来是因为自己母亲也不想让小花阿姨担心,所以也一直让赵晓善那边瞒着。
可终有瞒不下去的那一天,真到了那时候,对小花阿姨来说,不是更加痛苦?
她体验过这种感觉,像生长在体内的骨头,忽然塌了下去,再也难以支撑整个身体。
“噢,这你不用担心,我和她说,我去白应缺家补习去了,我也都事先和应缺通知过了。”
“那…好吧。”
停止对话后的二人,环顾四周弥漫的,藏在教室中的众多眼睛,这才发现,原来同学们注视他俩这样已经很久了。
两人只得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头,各自装模装样地低着头看试题。
“董班的病情到底是不是如小诸葛说的那般严重?赵晓善和孔清又在聊些什么?”
刘湘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深出一口气。
“董丽,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因为你和我的赌注还没有结束!我一定要让你在你成功的一生中,亲自体验到一次失败的滋味!”
莫友德腮帮子鼓得像黄灯笼,若隐若现地撑在他的下颌线上。
当上课的铃声再次响起,讲台上出现的是英语老师,但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另外一个老师。